好在王小石已無需猶豫,馬車停了下來,顯然是到了目的地。
方夏正覺尴尬,搶先下了車,她方才分心走神,這才想到天泉山不可能這麼快就到,擡頭一看,竟然是神侯府。
她有些驚詫,望了望王小石,這時,無情已經迎了出來,他的臉上難得地帶着笑容,口氣也很親近:“師妹,你平安歸來,世叔和我們都十分歡喜,大家都等着你,快進來。”
他以往稱呼方夏都是方師妹,為什麼這回卻将方字去掉了?
方夏心中隻是略微疑惑,拱手道:“多謝挂念。”她以為王小石終究是自在門子弟,他的師父還暫住神侯府,自己再與元十三限決裂,畢竟還是有切不開的關系,諸葛先生對她也一向視若子侄,關照愛護,所以并未多想,就跟着無情一路往裡走,忽略了王小石一臉的欲言又止、猶豫不決。
神侯府裡,處處都點着燈,無情引着她一路到了書房。
那是諸葛先生接待親近之人的地方,也是方夏拜會之時常去的地方。
書房門口站着一群人,有諸葛先生,有天、衣居士,有織女,還有一個蒙面的白衣女子。
在這些人裡,方夏一眼就看到了她,一看見她,連瞳孔都不由自主地放大了,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凝固起來。
雖然白衣女子戴着面紗,隻露出了眼睛,可這雙眼睛的輪廓那麼熟悉,眼中的慈愛更是她魂牽夢萦,縱然隻是這一雙眼睛,也足以讓方夏認出來人,她張了張嘴,千頭萬緒之間,竟發不出聲音。
畢竟,當你聽說一個人去世,你再見她時,隻會懷疑自己的耳朵,但如果你親眼見她死去的人又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懷疑的就是人生了。
小鏡取下了面紗,這是她現身以來,第一次在人前取下面紗,面紗下的臉和諸葛先生、天衣居士等人印象中的别無二緻,她眉目如畫,肌膚光潔,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任誰看來,都是芳華正好,青春正盛。她和方夏站在一起,才讓人發覺,她們的容貌氣質都有相似之處,與其說是母女,倒不如說是同胞姐妹。
織女不過比小鏡大兩三歲,也沒想到她面紗下的容貌如此年輕,和最後一次見面時的妙齡少女毫無差别,但她看得出來小鏡如今武功大進,不在諸葛先生之下,便以為是她内力高深所緻,并不以為異。
方夏在這巨大的震驚下,竟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真是假,是虛是幻。她記憶中的母親心事沉重,眼中總有陰翳,不像這個小鏡,目光湛然,光華内斂,可是其聲音容貌,又确實一模一樣,她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覺:“你……你……當初沒有死?”
小鏡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方夏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聽懂對方的回答,又問:“神仙?妖怪?還是鬼魂?”她訝異之下,幾乎語無倫次,驚疑不定地想,難道元十三限當年沒有殺她?還是她被人救走了?還是都是我的幻覺?我确定我拿的是武俠劇本,不是靈異劇本嗎?
小鏡一怔,露齒一笑:“你這孩子。”
織女道:“小夏,我和你娘的往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有些隻有我們兩個才知道。她當初僥幸未死,必有苦衷,才沒去找你。”
在場的諸葛先生等人是聽說小鏡被元十三限所殺,沒有眼見為實,唯有方夏是親曆者,眼睜睜地看着母親連句遺言都沒有來得及留下,就死在了傷心小箭之下,所以,也隻有她,總對母親的死而複生不敢置信。她從來逢廟必拜,為母親祈求來世的安康順遂,怎麼也想不到,還有活着在今生相見的一日。
小鏡笑了笑,柔聲道:“圓圓,你的疑惑一會兒我自然會告訴你。你永遠都是娘的小果子。”
方夏整個人都不由顫了顫,擡起頭定定地望着小鏡:小果子,這是她和母親之前的小秘密,是母親私下對她的愛稱,連元十三限都沒有聽過,她試探着道:“什麼小果子?”
小鏡慈藹地道:“你小時候愛吃糖油果子,又說不清楚,就天天念叨果子,我就給你起了小果子這個小名。”
此言一出,方夏再無疑慮:真的是她,真的是母親。
方夏啊了一聲,擡手捂住了嘴,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哭了,她雖哭了,卻又忍不住笑:“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小鏡微微一笑,上前将方夏攬進了懷裡。
王小石等人見了這番母女團圓的和樂景象,都為她們高興,天衣居士更是撫掌道:“好,今天真是好日子,你們一家三口……”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畢竟,諸葛先生的臉容雖如孩子般俊朗,但已有了許多許多的皺紋,小鏡肌膚如玉,正當少艾,論外表,足可做諸葛先生的女兒,任誰看來,都不肯相信諸葛先生和她會是一對愛侶。
方夏怔了怔:“一家三口?什麼一家三口?”她注視着小鏡,一片茫然。
小鏡的臉上隻是微微怔了一怔。
天衣居士滿懷歡喜,以一種老懷大慰的口氣說:“圓圓,三師弟才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方夏猛然一驚,當初她給諸葛先生扣過黑鍋,莫非天衣居士還信以為真,以為她真的是諸葛先生的女兒,以前她是滿不在乎毫無畏懼,可是母親就在面前,豈不是誣陷了母親的清白,她連忙道歉:“許世叔,對不起,那都是我胡說的……”
天、衣居士道:“你娘親口說的,還能有錯。”
方夏如雷轟頂,僵硬地擡起頭,看了看小鏡,又看了看諸葛先生,隻覺諸葛先生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慈愛欣慰,小鏡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簡直快要不夠用了,隻會重複:“我娘親口說的?”
她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滿是不敢置信、難以相信,她再次仔細地打量着小鏡,目光中滿是驚疑。
這下,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對自己親生父親是諸葛先生的事情有多麼無法接受。
小鏡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轉過頭:“諸葛,實在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以為圓圓死了,心痛難抑,隻想叫你和我一樣傷心痛苦,所以就騙了你。”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如同一個霹靂打在諸葛先生頭頂,讓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本想說,如果你真的騙了我,你怎麼知道杏花樓的頭牌叫小芝,你怎麼會輕易相信元十三限的謊言,可他看着方夏如遭雷擊,驚惶破碎的表情,終于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變化實在太快,轉折實在太多,天、衣居士和織女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無情等人更是晚輩,對當年的恩怨情仇不甚了解,也不好出聲。
方夏注視着小鏡,在胸腔中亂跳的心漸漸平息了下來:“你和我娘是長得一模一樣,你也知道我娘的所有事情,可你的武功比我娘高明多了,你的容貌也比我娘年輕多了。一個人或許老得慢一點,絕不會越活越年輕,返老還童不過是神話傳說。”她逼視着小鏡如淵似海,仿佛有魔力的眼睛,“你到底是誰?”
小鏡微笑道:“我既起死回生,又如何不能返老還童?”她見方夏仍舊滿心疑慮,胼指如刀,一刀就刺了過來。
方夏下意識同樣還了一刀過去,才發現小鏡并沒有使出内力,她用的招式也熟悉得可怕。
天、衣居士呻吟般歎了一聲:“雪泥刀。”
雪泥刀本是刀刀狠,刀刀絕,可在小鏡使來,身形款款,風姿如玉,偏偏自有她對武學的領悟,誰也不會輕視其中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