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離開名利圈客棧,在痛苦大街坐上了金風細雨樓派來迎接他的馬車。
車夫戴着頂竹鬥笠,須發皆白,兩道眉毛卻是又黑又濃,臉上皮膚亦是光滑緊緻,正是原迷天盟的大聖主,不老神仙顔鶴發,他改投金風細雨樓後,和朱小腰一起被蘇夢枕派來幫襯生意,頗得信重。方夏素來與神侯府往來密切,因此,無情與他也算熟識。
顔鶴發微笑道:“大捕頭,這次要出城,路有點遠,馬車的暗格裡有茶水點心,還有話本,您請自便。”
無情順口答應,心下又覺詫異,京城内的路用了水泥,還算平整,城外的土路颠簸不堪,喝水飲食尚且容易外灑潑濺,又何談看話本呢。
莫非這輛馬車有什麼奇異之處?
隻聽顔鶴發輕叱一聲,馬鞭一揮,馬車慢慢動了起來。
無情在車廂裡四顧一掃,紅木制成的車廂打磨得十分光滑,刷了透明的清漆,放東西的格子排的整整齊齊,還能當個小桌子用,座位後設置了軟枕,此外毫無雕刻花樣或是塗色繪畫。乍眼一看,并不顯得富麗奢華,隻讓人覺得妥帖而舒适,以金風細雨樓今時今日的财力和汴京城繁華糜爛的風俗,這樣的馬車簡單得近乎簡樸。
隻除了那兩扇窗戶,那是兩扇鑲嵌着琉璃的窗戶。
而今琉璃珍貴,一個不足巴掌大的琉璃擺件便價值千金,這輛馬車卻用了兩塊透光而不透明、有些發白、一尺見方的琉璃。
透光讓馬車内十分亮堂,看書毫不盡力。不透明則使外面看不清裡面的動靜,不必拉上簾幕阻擋視線。
無情無聲地、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知道金風細雨樓财力極盛,卻沒想到風雨樓已然盛到如此地步,連琉璃都拿來做了窗戶。他知道方夏和溫柔一樣的愛美愛俏——他做多了暗器,某些手藝甚至勝過銀樓的大師傅,曾幫方夏設計過、做過不少暗藏機關或不藏機關的钗環簪佩。方夏花錢更是從不手軟,甚至可以說不知節儉為何物,但她絕不是浪費奢靡之人,可是安這兩塊琉璃在馬車上,又何止浪費奢靡可以形容?
琉璃雖美,卻脆弱易碎,馬車颠簸輾轉,就是運輸琉璃,也要十分謹慎小心,現在把琉璃安在窗戶上,能得幾時好呢?
馬車走得很慢,畢竟這是在汴京城裡,人來人往,擦肩摩踵,是怎麼也快不起來的。
車慢了,自然就穩當。
這本是理所當然之事,但無情素來敏銳,他已發覺這輛馬車穩當得出奇,比他以前坐過的所有馬車都穩當。
無情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小格子,順順當當地找到了茶壺和杯子。他倒了一杯水端在手裡,卻沒有喝,隻是靜靜地看着杯子裡極其細微、幾不可見的漣漪。
如果不是專注地、刻意地觀察,幾乎看不出來杯子裡的水有任何波動。
無情凝視了茶水半晌,忽然仰頭一飲而盡。
這是白開水,隻是用的是上好的山泉水,正是無情習慣的口味。
他把杯子放了回去,又翻出話本來,封面隻簡單地寫了兩個字《炎黃》。
炎黃是什麼?難道是炎帝與黃帝?
無情腦海中閃過這個疑問,很快地翻開書看了下去。
這一看,他就忘記了時間。
直到顔鶴發在外面喊道:“大捕頭,到了。”
無情這才猛然驚醒,他竟然看一本話本看得這麼入迷、這麼忘我。
他理了理思緒,借助輪椅的機關下了馬車。
請帖上約定的地點叫雲霧山莊,就在送子山附近,據說是方夏為了方便拜祭義母所建。還有一說是雲霧山莊乃金風細雨樓的機密重地,所有掙錢的方子都出自于此,方圓十裡都被買了下來,所有的村落都是他們的眼線,還另有高手統領重兵護衛,經營得鐵桶一般。
無情也是第一次來,雖然外面傳得神乎其神,其實這隻是一個水泥砌成的簡單院落,修建的時候不知出于什麼考慮,在台階處都留了緩坡,迎客的朱小腰客氣而周到:“大捕頭,方總管和孫公子在後堂等您,這邊請。”
無情欠了欠身:“請。”他推動輪椅,目不斜視地跟着朱小腰往後堂行去,似乎對這個在傳說中神秘無比、危險無比的金風細雨樓重地沒有絲毫好奇心。
這個院子實在很小,沒有兩步,後堂便到了,拐彎時無情已經聽見了方夏的聲音“是這麼拼的嗎?”
無情随即看見方夏手裡拿着一個奇怪的東西,長形,彎曲,有道管子,有扳扣,匣帶子鑽有金色大花生米般的東西。
方夏平舉着這個奇怪的東西,用中空管子對準了院子裡的一棵梧桐樹,一個極為奇特的聲音響了起來:騰騰騰……
伴随着古怪刺耳的聲音,那顆梧桐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尖刺或是刨鋸以無上的偉力擊中,煙塵亂起,碎木飛濺,樹身留下了許多不規則的孔洞和缺口。
一粒亂飛的木渣劃過無情的臉頰,留下微微的刺痛感,也将他從巨大的驚異中喚醒。
這就是騰騰騰?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口孫家以巨大的人力物力打造出來的秘密武器騰騰騰?
這就是大戰關七之前,孫青霞與戚少商對決時用過的騰騰騰?
無情的眼睛亮得可怕,他本就以暗器成名,研制過各種各樣的暗器,設計過許許多多的機關,他一眼就能看出,騰騰騰全靠機關驅動,沒有使用絲毫的内力,可是什麼樣的機關,能做出騰騰騰這樣威力驚人的暗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