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轉過頭,笑道:“成師兄,你的手藝那麼好,你看看你能仿制麼?”說着,她将騰騰騰遞了過來。
無情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才說:“用的鐵都是百煉精鋼,要打磨成這個形狀,就是一個熟手,色色齊全,起碼要半年才能做一個出來。”
他又摩挲了一下金色的花生米狀的東西:“這個含銅吧。造價太高了。”說着,戀戀不舍地還給了方夏。
孫青霞毫不客氣,上前接了過來,飛快地重新組合成了一口琴,口中還調笑:“難得入大捕頭法眼。”
方夏泰然自若,隻微笑道:“成師兄,江湖上人人都誇你暗器使的好,說你一人敵一門,我最佩服你的卻不是你的暗器。”
無情苦笑道:“你每次都是這個套路,上次要我幫你改良你那個織布的……機器,是叫機器吧,就是這麼說的。”
方夏無比誠懇地說:“成師兄,我今天還是這麼說,你将你的才識學問用在暗器上、用在追緝兇犯上實在太過浪費了,你在物理上的天賦才會真正地改變這個世道。”
無情無動于衷、例行公事般回答:“我不會離開神侯府,來專門幫你改良那些……機器的。不過,你有什麼問題可以來找我。”
方夏十分惋惜地歎了口氣:“好吧,成師兄,上次你改進紡織機的時候,說好了給你兩分的幹股,去年的賬我已經盤好了,你把分紅順便帶回去吧。”
無情不以為意地答應了,當然,這完全是因為他并不知道分紅的數額,等他回去打開看時,便是不為外物所動如他,都忍不住有點顫抖。
方夏猶不死心,又勸:“成師兄,你真的不能留下來幫我嗎,如果這個騰騰騰可以量産,将來踏平西夏遼金,收複中原易如反掌,你便是最大的功臣,必将名垂千古,功在千秋,比當捕快救的人可多多了。”
無情無情地搖了搖頭。
孫青霞聽着方夏鼓動人心的言語,不由想起了方夏向他借看騰騰騰時說的那些話。
“孫公子,你雖然遊戲江湖,但我知道你也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
“我原本想,隻要你肯把武器給我仿制,就是你想要做山東神槍會總堂主,金風細雨樓也将傾盡全力扶你上位,可是我知道,孫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你開啟了熱、兵、器的時代,隻要熱、兵、器取代了冷兵器,遊牧民族的馬匹弓箭都将變成土雞瓦狗,不堪一擊,高牆深河再也不是城市必備的守衛。”
“你必将流芳千古,光照史冊,千秋萬代之後,都還有人記得你的名字。”
至于後面那句“變成教科書的必考内容”,孫青霞就有點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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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千古,光照史冊,這種事孫青霞想都沒有想過,人生在世,他隻求個快活,圖個縱意。
可是,這是第一次有人那麼誇他,而且還對他抱着那麼深切的期許。
對方的理由也很充分:“遠至匈奴突厥,近則遼人金人,遊牧民族的優勢便是在快馬彎弓,來去自如,農耕民族困于土地,機動性太弱,而破壞往往比建設要容易許多,一旦勢微,往往會遭到毀滅性打擊。農耕民族要打敗遊牧民族,一則,以舉國之力供養一隻騎兵,殲其主力,二則,借助山川地勢之險,拒敵于國門之外。”
“可惜的是,當今武備松弛,戰力羸弱,又失了燕雲,無險可守,這是個死局。唯一的破局之道,就是武器。”
“弓箭的射程約四五十丈,一息可射一箭,如果有一種武器,射程不短于弓箭,射速更快,那麼,哪怕是同樣的殺傷力,就可以對戰局有颠覆性的影響。”
“孫公子,你讓我看到了這樣的武器,也讓今時今日的漢人看到了希望。此事若成,漢人将永遠擺脫遊牧民族的威脅。百代千年之後,受你遺澤的子孫後代又怎能不傳頌你的名字,銘刻你的功績呢?”
孫青霞縱橫一世,風流自賞,身邊常常糾纏着誤會與是非,引人非議,遭人排擠,他都習以為常,也就無所謂了。
别人不諒解他,他也不向人解釋,仗憑一身武功,一把劍,逍遙自在,無懼無畏,直至那一天。
有人特意以他為原型,寫了一本話本發行天下,為他辯白,為他正名。
她明白他的隐忍,贊歎他的武功,欣賞他的為人,尊重他的倨傲,領會他從未訴之于口的志向,她在話本裡誇贊他,向全天下所有人誇贊他。
都說一個給人謾罵、垢病慣了的人,一旦聽到贊譽,往往會渾身不自在,孫青霞豈止渾身不自在,他在最初恨不得戴個面具,又恨不得改個名字,偶爾還想拉着她的領口大聲诘問幾句。
到了最後,他想見她,又不敢見她,他想問她,又不敢問她。
沒想到她主動找上了門。
她說,金風細雨樓力圖收複燕雲,還我河山,她知道他雖然桀骜不馴,其實同負報國之志,隻是對朝廷心灰意冷才浪迹江湖。
金風細雨樓的志向,是為天下間所有的漢人謀生路,是為天下間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求活路。
她請他一起,同路,同行,同道。
他怎麼能不答應?又怎麼舍得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