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深深地吸了口氣，尚未散去的硫磺味在肺裡刺激得他忍不住有些想咳嗽，他強行壓了下去，臉色驟然一冷，正顔厲色地質問：“方總管，蘇公子打算什麼時候殺進皇宮，登基稱帝啊？”

方夏愣了愣，滿頭霧水，端的是一臉無辜：“什麼登基稱帝？”

無情冷然：“火槍即将大成，火炮早已成功，隻需将火炮架在天泉山上，整個京師便在火炮覆蓋之下，盞茶間便可将皇宮夷為平地，再将這支掌握火槍的精兵調入京中，局勢瞬間可平，這不正是金風細雨樓傾盡全力之所圖麼?”

饒是這等謀朝篡位株連九族的大事，方夏也全無驚慌之色，反倒是邊聽邊笑，到最後笑得止不住：“大師兄，不，成捕頭，你是不是也看了《炎黃》的話本，你看魔怔了吧，有了火槍就想到了火炮，我還有坦克原子彈呢。”

無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定在方夏臉上，卻沒有見到一絲一毫的驚亂或者猶疑，再是細察入微的捕快都找不到任何破綻，他全無退讓，一字一字地說：“其一，這片空地在研制火槍之前就有，不是為了試射火炮，這樣好地怎會荒廢，甚至方圓五裡全部抛荒；其二，院中台階均鋪成斜坡，門欄盡去，正為火炮沉重以便于推動；最關鍵的是，地上土色新舊不一，遠處山林亦有摧折，若不是火炮轟出來的，難道方總管閑極無聊，讓人挖坑又填麼？”

方夏輕輕歎了口氣，笑容頓失：“也許我讓人挖坑再填，隻是因為我将一些與我作對冥頑不靈的人統統埋在了裡面。”她沉下臉的時候，終于有了幾分當今天下第一幫裡位高權重說一不二的總管威勢，已經完全看不到當年在名利圈肆無忌憚出言調笑的夏至的影子。

無情淡淡道：“方總管的意思，是想将我也埋在裡面麼？”

雲霧山莊乃是風雨樓重地，别說無情精于暗器，就是真有三頭六臂，一旦方夏下定決心全力圍剿，他也休想生離此地。可是他若死了，諸葛先生乃至鐵手等六扇門一系勢力必然全力追查不死不休，與風雨樓心照不宣的結盟必定破碎瓦解，後患無窮。

可是，以無情的心機城府，他難道不會隐忍不發，就非得在别人的地盤上揭破别人的秘密嗎？

轉瞬間，方夏便想通了此間關節，笑盈盈地說：“大師兄，要不是知道你刺殺過蔡京，差點就被你吓到了呢。”

無情的确曾經改換形貌參與過刺殺蔡京，還因此受傷留下隐患，但這件事十分隐秘，連鐵手等人都不知情，不想風雨樓得到過消息，其勢力之廣之深，可見一斑。

無情殊無笑意：“我是刺殺過蔡京，但并沒有刺殺過皇帝。”

食君之祿，與君分憂。

這正是千古以來的君臣之道。

方夏咦了一聲，驚歎道：“莫非大師兄還很敬重這位道君皇帝？敬重他精于書畫，獨不能為君？敬重他魚肉百姓，重用奸臣大起花石綱？敬重他厚顔無恥，對金人屈膝投降，行牽羊禮于金人宗廟？還是敬重他讓汴京城破，無數百姓死于異族屍骨無存？抑或敬重他用妻妾兒女乃至平民女子給金人抵債，任金人侮辱欺淩？”

開始時無情還不動聲色，聽到第四句時，他瞳孔睜大似有出口反駁質疑之意，随即又像想到了什麼忍了回去，待到最後，他的眼睛已經發紅，手不自覺地緊握住了輪椅扶手，手背上青筋畢露，極大的驚異震動之間，他原本放在膝上的記錄本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這樣珍貴無匹的記錄也未能讓他低頭一顧：“你……你怎麼知道……你……炎黃……炎黃……”他已經有些不敢再問下去。

方夏自覺失言，搪塞道：“你就當我夢見的吧。”她彎腰撿起了本子，随即又有些自暴自棄，“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阙。”

無情飽讀詩書，從未聽過這首壯懷激烈可傳千古的名篇，可見并非前人所作，他亦知方夏的文學造詣稀松平常，這絕不是她能寫得出來的詞賦，那麼摒棄所有的不可能，再怎麼荒誕離奇，也就隻剩唯一的可能了。

“這首詞，就是嶽飛寫的。他是抗金名将，本來将要收複失地，趙構為了跟金人求和，十二道金牌把他召回去，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他。”

方夏的眼睛不知落在什麼地方，仿佛有些失神，她平靜而又平淡地說：“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但我甯可痛痛快快地死，也絕不忍辱偷生地活。你要舉報，就盡管去，蘇公子毫不知情，此事我一力承擔。”她說完轉身就走，心中默數，還未數到三，便聽無情喝道：“站住。”

方夏停步回望：“不知成捕頭還有什麼指教？”

無情的臉還是那麼白，長而卷的睫毛掩映下，眼眸裡看不出任何情緒：“那首詞的上阙你還沒告訴我。”

方夏不由得窒了窒，終究還是沉住了氣，将《滿江紅》緩緩念了一遍。

無情記憶驚人，心中跟着默念了一遍，忽地展顔一笑，如同雲破月現：“好吧，我們扯平了。”

方夏也撐不住笑了：“大師兄，你可是排行老大，該有老大的胸懷氣度才是，怎麼同我這做師妹的計較呢。”

無情笑道：“小師妹，你既然排行老幺，就該像小師妹一樣撒嬌撒癡才對，怎麼動不動就要一力承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