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審訊室的小徑極為狹窄，一次隻能容一人通過。無邊寒意自室内往外延伸，緩步浸染至呼吸裡，唯有四壁燃着的火燭還帶來幾絲微弱的暖意。江意晚跟在季将離身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初次踏入這等暴戾場所，她心中少不免生出了幾分緊張，就連心跳都比平日更快一些。

誰知，剛剛踏入門口，她便是被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震得眉頭緊皺。

牢籠深處，一片狼藉，一具垂着頭的婦人屍體被鐵鍊綁在木架上。她口不能閉，已然有些枯竭的濃血“滴答滴答”地自嘴角滑落，墜至地面，彙成了一大團不知是血還是水的窪面。血水旁邊，幾隻舍不得離去的蠍子蜈蚣貪婪地圍繞着吮吸着那不明液體。其中一隻蠍子似是終于飲飽喝足，慢悠悠地收起撐在地面上的鉗子，又朝不遠處立着的那位少年手中鐵籠緩緩鑽去。

江意晚順着那蠍子爬行的方向擡頭，隻見那人身着一襲紅白暈染的長袍，腰間還懸着一張看不清形态但直覺駭人的面具。他似乎注意到了江意晚二人的到來，松開了手，将手中鐵籠輕輕放置于地面，緊接着便是低着頭，朝她們走來。

待他走近了些，江意晚恍然發覺，他那身長袍，哪裡是什麼紅白暈染，明明是純白的衣衫被潑上了觸目驚心的斑駁血漬。少年終于在她們身前燈火明亮處停住了腳步，此時，江意晚才詫異地看清了那張臉。

這少年模樣生得清秀，一雙眼眸裡滿是清澈無辜，濃密的睫羽在光影之下輕輕蹁跹。他微微揚起唇角，右邊臉頰浮起一顆淺淺的酒窩。這笑容恭敬純粹，江意晚日日都能見到——眼前這人，分明便是那平日裡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三。

“将軍，夫人。”小三輕聲打了個招呼，今日他一反常态，喊得不是親切的“少爺”，反倒是季将離的職位。

江意晚遲疑道：“小三，你……今日來審訊的人，是你？”

“正是屬下。”小三斂去笑容，低垂着頭，又沖着季将離跪下行禮彙報道，“将軍，劉嬷嬷她，自盡了。”

季将離站在她身前，江意晚無法捕捉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握緊了雙拳，卻又很快松開。

“自盡了？她為何自盡？”季将離聲音低沉，似乎帶着些不滿，“小三，她自盡之前可有交代什麼？”

“抱歉，将軍。屬下無能，屬下用盡手段，劉嬷嬷始終不肯開口，就連自盡時，都未曾留下隻言片語。”小三的頭垂得更低了些。

季将離皺起了眉，聲調裡的不滿愈發濃烈：“小三，你當這鎮撫司主事多久了？”

“報告将軍，已經三年了。”小三恭敬答道。

要進鎮撫司審判的，大多都是些作奸犯科的惡毒之徒。因着鎮撫司職能重要，外人皆以為，這主事之位不過是名存實亡，多數審訊仍由季将離親自負責。然而實際上，卻是恰恰相反。主事三年，除卻一些涉及皇權、國務的頭等大事會留着季将離處理外，大多都由小三獨自完成。原因很簡單，他所飼養的那無數毒物，便是他審訊的最大助力。大多數人一受此刑，便是連連求饒統統告知。小三早将那些審訊的順利習以為常，于是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今日竟會在劉嬷嬷這兒失了手。

“三年了，我還記得當初是你主動同我申請要來鎮撫司。這些年，你确實做的不錯。可今日我卻是瞧不明白，你連那些東西都用上了，為何仍是一無所得，還能把這罪婦逼死？”季将離見劉嬷嬷自盡，本就心中不暢，此刻得知小三并未獲得半點線索，便是暗暗生了懷疑，“你該不會是查出背後指使之人了，卻不想告訴我吧？”

他略微轉過了身子，餘光不着痕迹地掃過江意晚。不知為何，小三似乎同她很親近。莫非燕兒失蹤一事，乃是江意晚自導自演，特意布了這麼一場戲做給他看？那麼……目的呢？

“屬下不敢！”小三大驚失色，身子猛地下曲，聲音都有些顫抖，“将軍，小三絕對不會做背叛将軍您的事！小三這條命，是您撿回來的。當年戰亂，我與養父失散，是您好心帶我回了将軍府。自小在府内因着這養蟲人的身份，我沒有少被排擠，可這門技藝本是養父相傳，我實在舍不得棄了。還是您心疼我，将我養在了身邊，我這才當上了您的貼身侍衛。沒有将軍您，小三怕是早就死了。我怎麼可能對您陽奉陰違呢？”

“今日之事，确實是屬下之失。但屬下絕對沒有對将軍您有任何隐瞞！将軍如若不信，小三願以死謝罪！”話音未落，小三便是轉身抽出了身旁獄卒的劍，猛地朝自己揮去。

劍尖穿透胸前的衣物，眼看就要紮進小三的心口——

就在此時，季将離一個飛身，落在小三身前，又擡起手緊緊握住了那向前刺的劍身。掌心被利刃割開，汩汩鮮血流出，他卻視若罔聞，隻是垂着眸，藏着眼底的情緒：“你急什麼，我不過是随口問問。”

雖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艱難長大，飽經征戰，季将離自小到大經曆過的陰謀與背叛實在是數不勝數，如今多疑慣了，竟是再無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任何一個人，即便是長伴身旁、知根知底的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