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份期許僅僅維持了極短的時間。
當她看見季将離為已然昏阙命懸一線的江念歡幾欲失控,又聽見季将離竟不顧禮節陪江念歡私下探望了姨娘……她才終于後知後覺地覺察到,這份特殊感覺的來源實際上或許并不是季将離,反倒是江念歡。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切的發現——原來,她竟有些羨慕江念歡。
……
酒過三巡,江意晚目送着季将離帶走江念歡,又将侍候在旁的燕兒打發回去休息了,才慢慢起身,朝着穩坐高台的江禦告退:“父親,女兒有些醉了,先行告退。父親姨娘也早些休息。”
江禦今日也豪飲甚多,此刻已是面色漲紅,好在口齒尚且清晰:“好。對了,下午時分歡兒說想在府裡多住幾日,季将軍也答應了。這幾日,你便也在府裡留着吧。”
“是,父親。女兒知道了。”江意晚彎腰行禮,勉強保持着腳步的穩健,緩緩向府外走去。
今日本是大喜,府門的守衛此刻也在席中飲酒,因而江意晚幾乎是直線向前,便輕而易舉地走出了太仆府大門。
月色如織,隐隐藏在輕薄淺灰的雲層之後,空中絢麗奪目的,反倒是那滿天散落的碎星。星光璀璨隐秘,看似相隔萬裡,卻又在不經意間忽然閃爍,天涯驟變咫尺。江意晚歪着頭仰起臉,半眯着雙眸眺望星空。
夜晚和煦的風輕輕揚起她如墨的長發,又在她身後拉下一道纖長的倒影。先前尚且能勉強控制的混沌暈眩被這夜風一吹,漸漸變得全無章法起來。此時的江意晚,忽然覺得靈魂逃出了軀殼,超脫于世間,自心底緩緩浮現了難得的平靜和自在。
短短一段路,她卻走了很久很久。待到終于邁步踏進拜月樓門檻處時,她隻覺身體一軟,不受控制地就要朝地面墜去——
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預料之中冰冷的地闆。朦胧中,她感受到有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摟住了她。随即,她聽見耳邊傳來一道微弱的歎息聲:“唉……意晚小姐,平日你一見着我,便是拼了命地四處躲藏。如今喝醉了,倒是對我絲毫不設防呢……你喝成這個樣子來找我,難道就不怕我對你做些什麼嗎?”
不知為何,一切的焦慮、恐懼、痛苦、心動,在這一刻都全部歸于了甯靜,仿佛下一瞬,這道聲音的主人就會将她的人生徹底畫上句點。視線裡能捕捉到的畫面都被放慢了好幾倍,江意歡無力斜靠在謝雲停的肩上,此時好似已然忽略了這世間的一切。停頓數息,她隻是擠出一個無害的微笑,側目望向謝雲停:“你要殺了我嗎?”
“……”
回應她的,隻有一道冗長的沉默。
謝雲停扶她在桌邊坐下,又往她面前的茶杯中倒了滿滿一杯熱水,眼瞅着江意晚将那一整杯熱水都乖乖吞下,他才開口道:“意晚小姐,你現下可清醒些了?若是還不清醒,咱們今日的對話可是無法進行了。”
江意晚雖然仍是雲裡霧裡,意志力卻是本能地掌控了身體。她把脖頸挺得筆直,回應道:“嗯,我好得很,非常、特别清醒。對了……你今天找我來是要和我說什麼來着?”
謝雲停無奈地往她杯中添着熱水,低垂的眉目裡卻壓抑着某種看不清的情緒:“你今日如此飲酒,可是因為季将軍?他對你不好?”
“不是吧?他對我……還行吧。”江意晚茫然地搖了搖頭,又點起了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想喝,就喝了。”
數不清的重生,看不盡的循環。這些日子以來,太多情緒壓抑在她心頭,她也并無任何渠道抒發,這才會在今日得以飲酒時,放任自己如此這般。
“你可知,我為何要約你至拜月樓?”謝雲停擡手托住腮,靜靜望着明顯尚未恢複神志的江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