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甯之築心裡打顫,他表情擰成一團,語速飛快:“你自诩正義,理所應當為父報仇,便肆無忌憚使出如此歹毒手段,可你知不知道你爹……”
溫景恪一驚,擡高音量打斷:“甯之築!”
林疏月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問:“什麼?”
溫景恪接過甯之築的話,強行更改主題:“林小姐,林老莊主是武林出了名的大善人。若是林老莊主在世,想來也不會希望你如此。”
被迫閉嘴,甯之築臉色不忿,在旁邊小聲哼哼唧唧:“林家大小姐,林氏屬于你的家産你拿回來了嗎?你不去找搶你家産的叔伯,專找好脾氣的溫景恪欺負幹什麼?”
這話聽在任何一個武林白道人士耳朵裡都是荒謬的,十惡不赦的滅門兇手倒被形容得像是受害者了。但林疏月沒有反駁,她目光沉沉站在原地。
溫景恪瞥甯之築一眼,神色冷淡,毫不避忌地轉身,去撿剛剛被林疏月踢出老遠的佩劍。
——她不會再有出手的機會了。
切玉歸鞘,铓雪也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送到林疏月面前:“抱歉,林小姐。”
他沒有說自己在抱歉什麼,一如十年前。
直到溫景恪轉身離開,林疏月表情依舊是空白的,但她知道,她今天殺不死溫景恪了。
一行眼淚成串傾瀉,以近乎洶湧的規模滑落打濕臉龐,林疏月渾身力氣被抽走了一般,跪倒在地。
應是對景,命運這時眷顧起林疏月來。
陰霾密布,狂風驟雨倏然落下,砸碎女孩琉璃般堅硬剔透的外殼。
林疏月低下頭顱,失去對外物的感知一般蜷縮起身體,肩膀抽動着,眼淚和雨水不知道哪一個更加洶湧。
忽然,有腳步聲逼近,溫景恪去而複返。
他沒有多言,隻是脫下外衣披在林疏月頭上:“下雨了,林小姐盡早回......去吧。”
衣服帶着男人的體溫,雖然很快就會消散,但也能在暴雨将她打濕之前,為她提供一時半刻的庇護。
這次溫景恪真的離開了。
不遠處,一道人影匆匆忙忙跑向此處。
——是封均。
他在渡月山莊久等林疏月不歸,隻好親自來找,趕到林氏墓地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封均眼神透露着尋常人看不懂的晦暗,他居然對溫景恪背影追了幾步。
溫景恪正在偏頭和甯之築說話,餘光掃過,正好對上封均的眼神。
悄然無聲的視線相交不到一息便很快移開。
回過神,封均手忙腳亂湊到林疏月身邊,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急和關切,他安慰林疏月道:“莊主還年輕,遲早會有機會給老莊主和夫人報仇的,姑娘别哭啊。”
林疏月泣下如雨,仿佛肝腸寸斷。
在男人染血的衣服下,一向受寵的寶貝蠍子被林疏月捏在手心。鸩荼不大的腦袋想不通主人發了什麼瘋,但它再如何掙紮都擺脫不了狠心主人的桎梏。
本能的求生欲讓它爆發出完全不屬于自己種族的力量,它掙紮得頭破血流,尾巴尖甚至幾乎貫穿了林疏月的手心——但沒有用。
女人像沒感覺似的,既沒有感覺到疼,也沒有被喚起舊日憐愛,她将鸩荼按在手心,直到它撲騰逐漸微弱,徹底停止了掙動。
鸩荼“鑲嵌”在女人已然烏黑的手掌心,以另一種方式與她融為一體。
沒人看到,烏黑濃密發絲遮蓋的狼狽下,女人唇角勾起,并不隻是悲戚。
大雨滂沱,溫景恪衣服上的鮮血緩緩暈開,血腥味彌散,過大的布料将林疏月兜頭蓋在裡面,一如十年前那個用鮮血點燃的夜。
·
夜深露重,殺手深夜來訪。
同時沒睡的是跪在正陽山莊廳堂,正聽林正端講規矩的林疏月。
刀光劍影交疊。
兇手應該下定了決心,林正端必須死,但是林疏月呢?
這是一個優柔寡斷不懂得斬草除根的兇手,不能放任林疏月出去喊人,也不想殺死這個小孩子。
又或許是生出一點不該有的恻隐之心,不忍在女兒面前殺死她的父親……
最後,兇手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女孩的頭頂,将她遮得密不透風。
被兇手注意到的女孩不敢動,也不敢跑,但同時,不算厚實的一層布料擋住了血腥的一夜,也擋住了初露端倪的殘酷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