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跳牆而出?
溫淮言眼眸微微眨動。
他圓滾滾的眼珠上下飄忽,露出一個乖巧又無害的微笑:“如果我、如果小人說,小人有爬牆的癖好,每天不爬一段牆就渾身難受,要死要活的……”
“二位大人會信嗎?”
裴珏沒言語。
太監滿臉不屑的接口:“若真是如此,我們恐怕隻能在亂葬崗看到你了。”
有癖好沒問題。
喜歡爬牆也沒問題。
喜歡在宮裡爬牆,死路一條。
“那可不一定。”
溫淮言正色:“我們家娘娘心善,體恤下人,說讓我在鹹福宮内随便爬。”
——他有個好上司。
太監嗤笑,本想罵他瘋言瘋語得了失心瘋,忽然想到娴妃的作風,一時竟有些語塞。
如果是娴妃……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裴珏平靜的把玉佩挂回腰身,指出:“你爬牆的動作并不熟練。”
溫淮言的謊言很好戳破。
他動作笨拙,若真天天爬牆不可能這麼生澀。
看來是糊弄不過去了。
既然如此,隻好……
溫淮言垮下臉,眼眸低垂:“瞞不過兩位大人,其實是娴妃娘娘養的貓順着這截牆跑走了,我隻得也跟着追上來。”
隻好繼續說假話。
欺君之罪和說謊話騙裴珏,二者選擇哪個更嚴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大不了……再得罪個裴珏而已。
虱子多了不怕癢,他得罪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了。
溫淮言淡定萬分。
太監無語:“你的意思是,貓爬牆跑了,你為了抓貓也爬牆去追?”
溫淮言擺爛承認:“是。”
太監:“它爬牆你就跟着爬,它下水你是不是也要跟它一起下水,你就不能在地上跑着追它嗎?!”
“天呐!”
溫淮言誇張的拍拍腦袋,懊惱:“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法子呢,還是公公聰慧,我太愚笨了,真是死腦袋一根筋。”
太監:“……”
他看起來來很像傻子嗎。
裴珏始終眸色沉沉,也不知道是信沒信,他看了溫淮言一眼,向外邁開步子。
溫淮言緊繃的神經放松。
他沒覺得裴珏會信他鬼扯的理由,青年很大可能是懶得多管閑事拆穿他,裴珏往前走了兩步,沒有如溫淮言意料般離開。
他回身,眉頭微微皺起,清俊的面容恰到好處的浮現出一抹疑惑。
裴珏:“怎麼不走?”
“啊?”
走什麼?去哪?
溫淮言糊裡糊塗。
“不是說去找貓嗎。”
裴珏垂眸,長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遮掩住眼底局促的笑意:“本官陪你一起找。”
溫淮言:“啊????”
.
“水。”
溫淮言嗓子冒火,回到鹹福宮第一件事,就是火急火燎的找水喝,廚師給他倒了杯溫水,溫淮言迫不及待仰頭“噸噸噸”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呼。”
他吐出一口濁氣,癱倒:“累死了。”
紫鸢不解:“你幹什麼去了。”
溫淮言這樣子不像是出去躲一躲,反倒像是剛搬完貨回來,滿頭冒汗。
“找貓。”
溫淮言神色幽怨,簡單了叙述一番自己碰到裴珏的經曆:“裴都督非要陪着我找貓,我‘喵喵喵’喊了一路,又是上樹又是爬假山。”
“還好後來皇帝有事找他,讓太監來把他喊走。”
不然,溫淮言懷疑自己會累死。
紫鸢由衷感慨:“小金子,你真是有些天賦在身上的。”
溫淮言:“呵呵。”
他拒絕承認。
“對了。”
紫鸢想到什麼,忽然低頭,從袖口掏了掏,摸出一張銀票:“這個給你。”
“這是?”
溫淮言疑惑接過。
“娘娘的鋪子開張了。”
紫鸢道:“雪花膏不好做,便隻弄了些胰子先試試水,賣的不錯,這是這個月的分成。”
“一千兩?!”
溫淮言對光一照,震驚。
他單知道胰子會掙錢,沒想到能掙到這個份上。
要是按着一兩銀子五百塊錢換算,一千兩相當于五十萬,這還是最簡單的算法,大昭平民百姓一年到頭的支出也不過四五兩銀子。
“一千?”
紫鸢瞧着比他還要震驚,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大疊銀票“嘩啦啦”翻過,換了一張給他,把銀票随意塞回袖子裡:“錯了,那是我的,這才是你的。”
五十兩。
不少。
一個普通京官一年倒頭花銷不過于此。
可有了對比,不免失落。
溫淮言眼睛粘在紫鸢袖子上,對錢的熱愛讓他聲音不自覺甜了八度:“紫鸢姐,你好有錢。”
“那是自然。”
紫鸢輕哼:“我和小姐情同手足,小姐的錢,就是我的錢,都是我在管。”
“咕咚。”
溫淮言喉嚨滾動,意動詢問:“小姐她還缺不缺手足。”
他可以。
“我也可以!”
廚師舉手。
“不缺。”
紫鸢冷漠拒絕:“小姐要那麼多手足幹什麼。”
又不是蜈蚣。
“可以當哪吒。”
溫淮言視線随着紫鸢袖口移動,滿腦子都是錢,不假思索道:“加上我們三個,正好三頭六臂,小姐可以成為新一任哪吒。”
“等等。”
紫鸢發現不對:“小姐本身就有一頭兩臂,加上你們是四頭八臂。”
超了。
“這不正好。”
溫淮言:“說明小姐比哪吒還厲害。”
“好像也是……呸!”
紫鸢“呸”一聲:“被你們帶跑偏了,不需要。”
“好吧。”
溫淮言失落收回視線,他把銀票遞還紫鸢:“紫鸢姐,能不能幫我買點東西?”
他現在不是尚膳監的人,無法随意出宮,買東西要靠紫鸢幫忙牽頭。
紫鸢:“買什麼?”
溫淮言:“筆墨紙硯書,要是能有一幅書法大家的摹本字帖就更好了。”
紫鸢皺眉:“你買這些有什麼用。”
溫淮言戲瘾大爆發,他垂眸,睫毛微微抖動,滲出一滴水珠,眼底浮現出悲哀:“我曾經也有一個讀書考取功名,報效國家的夢。”
紫鸢:“可你是個太監。”
“所以,”溫淮言圓上,“我想買一些書看,祭奠我逝去的夢想。”
紫鸢知道溫淮言在胡言亂語。
她懶得探究,隻道:“随便你。”
又不是她的錢,愛怎麼花怎麼花。
溫淮言後退一步,笑容虛弱,宛如一個夢想破碎深受打擊的小可憐:“多謝紫鸢姐了。”
紫鸢受不了:“别裝。”
溫淮言:“……”
哦。
他吸吸鼻子。
大昭國對太監的鄙夷歧視,近乎刻在骨子裡——太祖皇帝登基後沒多久,就在宮門立了一塊“内臣不得幹預政事,違者斬”的鐵牌。
溫淮言每次出宮都能看見。
現在牌子都還在,隻是話沒人聽,早被新皇當成了耳旁風而已。
這種風氣,是他的機會。
因為太監平均水平低的令人發指。
很多百姓甯願餓死,也不願意切了身下的二兩肉進宮讨口飯。
正經人死都不來,來的自然不是什麼正經人,十個有八個都是牛鬼蛇神,受教育的更少,能認識字,已經算是太監中精英的精英。
溫淮言那個世界,要論最出名的太監,魏忠賢必占其中一席。
雖然是壞名聲。
黑紅也是紅。
魏忠賢就不識字。
不認字也就罷了,還不願意學,他當時擔任幫皇帝批紅的秉筆太監一職,奈何他大字不識,隻能讓掌印身兼數職,幫他批。
也就是他運氣好,碰到個木工皇帝可以随意折騰。
溫淮言不覺得自己有這種逆天運氣。
他認字,不認識繁體,會寫字,不會寫毛筆,歪七扭八和狗爬沒有區别,這種字除非皇帝是瞎子,才會讓他擔以重任。
在得到皇帝青睐前,練字是他必須要做好,也是唯一需要做的事。
溫淮言吐出一口混雜熱意的白氣。
白氣蒸籠,模糊視線,也模糊掉溫淮言的眉眼,他想起落在身上的冷水和闆子,已經愈合的傷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