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吧。
為了……活下去。
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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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利四年。
十二月,十一日。
秋去冬來,雪飄揚而下,落在窗外。
又是一年冬。
溫淮言停筆,松開凍的發白的手,眯起眼睛照着字帖仔細對照,字有形無神韻,乍一眼看上去形狀和字帖有個五六分相似。
不錯了。
還好他有寫字基礎,不然一年下去進步肯定寥寥無幾。
隻是……好冷啊。
冷的握不住筆。
溫淮言搓搓手,想往火盆裡添兩塊木炭,裝炭的盆子空蕩蕩——用完了。
沒事。
溫淮言往外走,碳用完了,可以去蹭。
他去鹹福宮主殿的途中遇到了紫鸢,倆人一腳深一腳淺進入殿内,一進去,溫淮言差點飙淚,實在是太暖和了。
和他的破屋子像是兩個世界,火盆燃燒,隔絕冬日的寒氣。
娴妃見怪不怪,掀起眼皮:“你們各屋的炭還剩下多少。”
紫鸢:“夠撐到下個月。”
溫淮言苦兮兮:“已經用完了。”
娴妃:“才月中,這個月的份額就用完了?”
溫淮言:“我體寒。”
他是現代人,哪受得了古代人扣扣搜搜全靠凍的過冬方式,他已經盡力節省,木炭還是如同流水一般往下燒。
不燒不行。
太冷了。
紫鸢手上生的凍瘡又破了。
娴妃對他們算是不錯的,其他妃嫔自己分到的木炭都不夠用,哪管的上宮人。
紫鸢低聲:“陛下已經一個月沒來鹹福宮,這個月的木炭比上個月少了三成。”
娴妃的“少”和其他妃嫔的少不一樣,她分位擺在那裡,哪怕一時之間不受寵,木炭供應也是足夠,隻是分給宮人的分量不免被克扣。
皇宮裡一直都是如此行事。
第一次少了她可以去說去罵,第二次,第三次……若是次次少了都發怒,到時候太監去外面胡編亂造幾句,那群喜歡沒事找事的言官肯定會彈劾。
昏君也就罷了,這點事沒人敢彈劾——
彈了也沒用。
陛下想當明君,他就得聽,回來要麼罰娴妃禁足要麼克扣份例,得不償失,娴妃隻想要她爹死,但在她爹死之前……
還不想讓自己過的不快活。
“沒辦法。”
娴妃語氣冷冷的道:“皇帝禦前有個太監,是淑妃的人。”
淑妃向來和她不對付,覺得她行事張揚跋扈,沒有規矩,但凡皇帝要來她這,淑妃就想辦法讓那小太監阻攔,提起其他妃子。
這個月,皇帝一次都沒來。
娴妃磨牙:“那群見人下菜碟的混蛋。”
站在火盆前烤火,眼觀鼻,鼻觀心當挂件的溫淮言捕捉到這句話,神色若有所思——或許,這是讓娴妃幫他上位的機會。
他暫且按下蠢蠢欲動的心,啟唇附和:“是啊,這群看人下菜碟的混蛋。”
“陛下也是。”
紫鸢歎氣:“整整一個月,都沒有想起過娘娘。”
娴妃往嘴裡塞一口蜜餞,不陰不陽:“後宮裡這麼多人,他哪想得起來。”
“所以。”
溫淮言總結:“淑妃送人到禦前,就是希望那人能時時刻刻提及她。”
娴妃眼睛一眯。
沒錯。
有人提,就算皇帝不來,最次也能刷刷存在感。
可收買人心哪是那麼容易,她進宮晚,皇帝眼前的人早就各有靠山,利益捆綁緊密,不是她有點錢就能輕易撬動的。
除非……送新的人上去。
送誰?
娴妃撇了溫淮言一眼,閉上嘴。
估計差不多了。
溫淮言清清嗓子,給紫鸢一個眼神,示意紫鸢屏退其他下人,他看向娴妃,語氣激動,抑揚頓挫:“我願意為小姐出生入死,效犬馬之勞!”
娴妃面無表情:“是為我還是為你自己。”
當然是……為了自己。
溫淮言沒否認:“一舉兩得。”
“我不需要。”
娴妃平靜:“我不會真正被厭棄,就算皇上一個月未曾踏入,我的份例依舊遠遠超過其他人。”
克扣隻是相對而言。
迫切需要這個機會的是溫淮言。
“小姐。”
溫淮言挺直身體:“我是您的人,自然也可以是您家裡的人,若我到時候惹出了什麼禍事……可以是您授意,也可以是您父親授意。”
溫淮言早就想好了。
他要是上位失敗,就為娴妃做點貢獻,咬死是她父親讓幹的,還能分一分鍋。
這個理由比方才的更吸引娴妃,她果然露出心動的表情。
“不錯,隻是你可讀書識字?”
要是不識字,她有天大的本領也無可奈何。
“自然。”
溫淮言自信仰頭,遞紙。
——機會,永遠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他每天都往袖子裡揣一張自己從書上抄寫的小詩。
娴妃看完他寫的字,感歎:“你當真不一般。”
哪個正常人,沒事天天袖子裡揣一張抄寫的詩詞到處走,溫淮言真是時時刻刻做好了準備,她把紙還給溫淮言,會讀書寫字已經足夠,不過……
要是有其他特長更好。
娴妃低頭詢問:“你可會作詩?”
做詩。
溫淮言唇角的笑容裂出一道細縫。
不會。
他哪會這麼高難度的操作。
大昭雖是架空朝代,明朝以前的詩詞歌賦卻都一應俱全,至于明朝以後的……溫淮言大腦一片空白,乍讓他想,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來。
隻有兩句,蠻橫的霸占腦海。
溫淮言張口,在娴妃期盼的目光中吟唱:“好一片食盡鳥投林,落了白茫茫大地真幹淨。①”
娴妃笑容僵硬。
溫淮言還有一句:“凄風冷雨滿江城。”②
“好詩。”
娴妃鼓掌:“這兩句都是好詩,但是……你确定要為聖人作這兩首?”
其他人為皇帝吟詩,要麼拍馬屁歌頌盛世,歌頌皇帝賢明,要麼寫人間疾苦,溫淮言左一句“食盡鳥投林”又一句“凄風冷雨”。
大昭沒有文字獄。
溫淮言或許可以成為第一個。
好像确實不太合适。
溫淮言重新打起精神:“我還有一道對子,絕對是千古絕句……不對,千古絕對。”
娴妃:“什麼?”
溫淮言昂首挺胸:“煙鎖池塘柳。”③
千萬人都對不出來的千古第一絕對。
娴妃低低念了一遍,神色驚豔,琢磨許久,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這不是你能想出來的。”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
很明顯,他沒這個水平。
溫淮言郁悶承認:“是。”
他郁悶的不是被發現,而是這麼快被發現,難道他平日裡看着文采很低?
娴妃滿臉冷漠:“如果皇帝是傻的,你出這個對子倒沒問題。”
溫淮言嘴角微微抽搐:“我愚鈍,不會作詩。”
“是我對你要求太高。”
娴妃搖頭:“不能強求,會讀書識字足夠了,想必方才那兩句也不是你能做出來的。”
溫淮言:“小姐明察秋毫。”
識破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肚子裡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本來就沒打算走這條路子,可娴妃這麼确切,不免讓他感到挫敗。
溫淮言左思右想,不服輸道:“小姐,我還有一首詩。”
娴妃:“什麼?”
溫淮言:“一片一片又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飛入蘆花都不見。”④
“嘶。”
娴妃倒吸一口涼氣:“最後這句倒是不錯,别人寫的吧。”
溫淮言面無表情:“您猜錯了。”
娴妃興趣高漲:“哦?”
她剛想誇溫淮言還有幾分文采,就見少年滿臉得意的道:“前面也不是我寫的!”
娴妃:“……”
她用手扶着額頭,看向紫鸢:“我頭有些疼,你看看是不是火燒過頭了。”
“沒有。”
紫鸢:“我頭也有點疼。”
“怎麼了?”
溫淮言上前,滿臉關心,真誠道:“若實在是疼痛難忍,我去太醫院取些藥來。”
“不必了。”
娴妃猛吸一口氣,回到正題,伸手:“我不能直接把你調去皇帝身邊。”
她還沒這種權利。
她隻是妃子,不是垂簾聽政的太後。
“你過來,我有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