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在自己吓自己。
這裡又不是哥譚,就算真是哥譚,迪尤難道還能是蝙蝠俠或羅賓不成?難不成犯罪分子非得像跗骨之疽般纏着他?
大堂裡空無一人,慘白的白熾燈逸散出滋啦滋啦的電流聲,排列整齊的老舊沙發旁放着一把正泡在水桶裡的拖把,再裡面一點就是洗衣房,放着幾個款式簡單的簡陋洗衣機。
迪尤早該想到的。
陽台上挂着用以晾曬的白床單被呼嘯而過的風吹得簌簌作響,他過于沉迷于探究陽台那邊懸挂着的黑影,一不小心踩在了一塊本就碎裂的地闆磚上。
“咔嚓。”
太陽穴上的神經猛地一跳,他驟然跳起,擡起一隻腳,露出下面被踩碎後東一塊西一塊的地闆磚。
這地闆磚看起來有些年代了,像是七八十年代的設計,腳感全是脆的,顔色随着時間的老化已經深淺不一。
這種劣質地闆磚……
碰瓷?
他僵在了原地,尴尬地左看右看,卻找不到任何旅館應該有的任何服務人員。半晌,迪尤無奈地捏了捏鼻梁,拿來掃帚把那塊原本就碎裂掉的磚塊掃走。
迪尤單手按住後頸,那隻粗糙且力道驚人的手留下的灼燙觸感仍在。他瞥向旅館其他陰暗角落,打消了過去查看的念頭——那裡總萦繞着某種讓他難以描述的不安。
臨走前,他的目光不自覺被招待室裡前台窗戶上的倒影吸引。女人的巨大剪影仍深深印在牆壁與窗戶玻璃上,像一幅張牙舞爪的投影,她長長的頭發像是某種軟體動物的觸須。
想起此前被那道視線反複打量時汗毛倒豎的滋味,迪尤下意識後退半步。與陌生人交談,尤其是面對異性,對他來說堪比被推上聚光燈下的舞台,每一秒都煎熬得令人窒息。于是他别開臉,加快腳步離開這片令人脊背發涼的陰影區。
與此同時,狂躁的風再次刮過,大堂内沒有關上的窗戶瘋狂啪啪作響,拍打在牆壁上,如同驚雷。
來不及細想,甚至連回頭也不敢,迪尤下意識挺直了背深吸一口氣沖上樓,撞進自己的房間裡,背靠着門闆松了口氣。
路上遇到的那個殺人犯真得把他吓得不清!以至于到了現在這種草木皆兵的地步。
不滿地皺了皺眉頭,迪尤轉身把門鎖上,又檢查了一遍窗戶和其他地方的鎖,還溜達一圈去了一趟浴室——連浴室的排氣口都被他踮着腳檢查了一遍。
“晚安,好夢。”
最後,他向着自己打招呼,随即躺在劣質的塑料床墊上閉上了眼睛。
白色的被子被拉到了胸口以上的地方,強烈的消毒水氣息飛進鼻子裡。盡管環境惡劣,但今天受到的驚吓實在太多,迪尤根本不需要煎熬太久,就沉沉陷入了甘甜的黑暗之中。
在夢裡,迪尤獨自駕車穿行于西部荒漠的公路。路面上的車道愈發逼仄,兩側的遼闊荒漠裹挾着遠處巍峨的山巒不斷擠壓,仿佛将道路吞噬成一條細縫。随着西部特有的荒漠與高山化作密不透風的高牆逼近,他像被困在密封的塑料袋中,窒息感如潮水般漫過胸腔,呼吸也愈發艱難。
迪尤過度呼吸,他的胸膛上下起伏,一切都讓他窒息不已。可是沒過多久,一陣陣涼風吹拂過來,他靠在劣質的駕駛座上,閉上眼睛暢快至極地吐出一口二氧化碳,劫後餘生般朝着太陽睜開眼睛,然後看見了約翰·萊德那張陰郁、瘦削的臉。
“!”
那雙眼睛後面是非人的、濃稠的邪惡。
他一直都在看着他。
他一直都在看着迪尤!
約翰·萊德一直都在看着迪尤·帕加尼!!
心髒極速狂跳,頭暈目眩間迪尤吓到“刷”的一下閉上眼睛,但那張臉是太陽,那雙眼睛是太陽的黑子,人不能躲避太陽,人在太陽之下無所遁形。
迪尤被硬生生吓醒了。
他滿頭大汗地醒來,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呼吸着真正的空氣。今天終于是一個豔陽天,太陽高高挂在天空之上,微風吹過窗口,抹去了迪尤身上的燥熱。
迪尤忽然一震。
風?
哪兒來的風?
昨晚睡前他特意鎖好了門窗,連排氣口都關上了!
涼意浸透脊背的瞬間,迪尤猛地打了個寒顫,寒意順着尾椎骨直竄天靈蓋。明明不是悶熱的天氣,此刻卻像被兜頭澆下一桶冰水。他艱難地吞咽着發緊的喉嚨,機械地轉動着僵硬的脖頸,目光從蓋在身上的白色被子一點一點抽離,最後凝滞在大大敞開的窗扉上。
"What...the Hell... "他喉嚨嘶啞,像□□涸凝固的水泥禁锢在床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