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真的瘋了,腦子被那個瘋子攪成了一灘渾水,對危機的本能成了壞掉的雷達,被約翰·萊德弄壞了。
瘋狂蔓延的思緒在這裡突兀刹車,迪尤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腦子裡尖叫着“快逃”的聲音幾乎要撕破他的耳膜,這種第六感又與他現在的理性邏輯矛盾相反,或許他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抓住了吉姆·哈爾西的手。吉姆·哈爾西的掌心十分火熱,就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在迪尤抓過來的一瞬間,他也猛地張開了五指,急不可耐地緊緊扣住了他。
濕冷的汗水,濕熱的掌心,糾纏在一起的十根指頭緊緊貼着對方的皮肉,兩股截然不同的溫度在交握的瞬間碰撞——彼此的皮肉似乎交融,迪尤幾乎要融化在這一瞬間的接觸中。
迪尤下意識擡眼,看見了吉姆·哈爾西通紅的耳尖、倉皇驚顫的琥珀色瞳仁,還有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窒息過後的證據——那一雙充血的眼球。
哦,這孩子也在害怕。
受害者們互相依靠,彼此的存在仿佛成了一種安慰,但那不是安慰物,而是頭骨中的一枚釘子。①
一公裡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在平常不值一提,可迪尤和吉姆·哈爾西經曆了打鬥、逃命,他們早已經精疲力竭,隻能相互靠着對方,肩膀抵着肩膀盡量快地前行。
想到不久前同路的約翰·萊德毫無蹤影地消失在公路上,他是一個不知道停止的殺人狂旅人,這條唯一的公路仿佛成了他犯下罪行的候車站,而迪尤他們就是遊蕩在候車站上手無寸鐵的傻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再次成為他的獵物,淪為刀下亡魂。
為了避開潛在的危險,迪尤隻能靠着那枚虛假的釘子壓下腦子裡的尖叫,疲憊地在荒漠中,但也不至于太遠離公路邊緣的野地裡行走。
等到快走到警局,腳底疲軟再走不動一分一毫時,他們終于看見了前方懸挂在黑暗中的,暖黃色的燈光。
天已經徹底黑了,火燒雲轉變成了惡魔漆黑的翅膀,警局的燈光在夜空中很是亮眼。那抹光亮如同黑暗中一盞引人飛蛾赴火的燈塔,落在了兩人的眼底。
他們對視一眼,迪尤在吉姆·哈爾西琥珀色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眼底的光,他那藍色在黑夜中,在對方眼睛裡閃閃發光。
他們安全地走到了警局門口,一切尖叫着趕緊離開的雷達都是一種幻覺,是他被約翰·萊德搞壞了的證明。
重若千鈞的巨石從肩膀上滑落,迪尤笑了一下,他松開吉姆·哈爾西的手,舔了舔唇角,說:“所以,就是這樣了,我們安全了。”
吉姆·哈爾西本能地伸手挽留,指尖剛觸到空氣便撲了個空。他冰冷的指尖下意識在燥熱的空氣中抽搐一下,短暫怔愣後,他眼底卻泛起笑意,興奮地連連點頭:“你說得對,這真是太好了!不過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幫忙找回我租的車,雖然車尾已經被燒壞了,但徹底扔掉又是一回事了,我可賠不起當時說好的那筆賠償金!”
“天啊,沒關系的,吉姆。”迪尤和他一起走進警局的時候急忙向他保證,“那是我弄壞的,而且你之所以遭遇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我一開始隐瞞了你。不要擔心賠償金,我會替你賠償的,你買了保險嗎?如果沒有,我可以替你買一份我家的保險,然後我直接賠付——”
随着距離越來越遠,他們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警局門口,隻剩下一些模糊的音節還墜落在暖黃色的空氣中,像雪花一樣緩緩掉落在地,融化成看不見的、蒸發掉的水。
從被黑暗吞噬的荒漠當中走出,一雙靴子輕輕踩在警局的第一個台階上,在暖黃色燈光的照耀下,約翰·萊德身上的陰影盡數退去,他擡頭,看着頭頂碩大的警局标志,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指尖快速按壓折疊刀的快開鳍,寒光乍現的瞬間,剛剛還分外祥和的警局内驟然炸開一片喧嚣與嘈雜。這個瘋子倚着牆壁,漫不經心地側耳聆聽——哦,他将刀尖抵在齒間輕碾,看來又來到了戲劇性環節——被廢物警察錯認的兇手。
吉姆·哈爾西聲嘶力竭地怒吼,也不知道他那受傷撕裂的氣管到底怎麼支撐的:“迪尤根本不是兇手!你們一定搞錯了——”
多麼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