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臉上那陣熱意被冷氣吹了幾遭,終究是緩緩退了。
良久,洛舒宴捏住關東煮的指尖顫了顫。他很難否認,在陶喜靠近他的那一刻,他渾身都充滿着輕盈的愉悅。
手中的啤酒快見底時,陶喜這一晚上心頭梗着的不舒服散去大半。
那些耿耿于懷的情緒似乎被沸反盈天的音樂頂撞、融合、瓦解。
當最後一個樂隊完成最後一首歌的表演時,周遭已經沒剩下多少人了。
人群退散,熱情沉寂。
陶喜在靜止的燈光中站了好一會兒,心中留着一陣酣暢淋漓的感動。
陶喜望着空曠的舞台,将最後一口啤酒一飲而盡。
陶喜說:“我們也走吧。”
洛舒宴颔首,兩人往停車場走去。
一路上洛舒宴都極沉默,除了耳畔規律的腳步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夜色在側,晚風纏綿,陶喜的心情被一杯冰啤酒和一場音樂節表演烘托得輕盈而舒暢,她忽然快走一步,與洛舒宴并肩而行,“洛舒宴。”
她叫他。
洛舒宴看向她,看到陶喜眉目輕松,“謝謝你,讓我聽到這幾年來最好的搖滾現場。”大約是酒氣助長了她的傾訴欲,又或是方才狂熱的搖滾将她心中那些情緒直白地勾了出來,那些梗在心裡的話好像沒那麼難說出口了:“今天回來的時候我其實一直在想梁以誠——就是我前男友的事。他在我最窮最慘的時候選擇跟我在一起,半年時間,算不上長,可我以為我認識的他,溫柔又真誠,哪怕有朝一日我會被無數人背刺欺騙,那個‘無數’裡也絕不可能有他。”
陶喜的語氣忽然低沉了些,山霧般影影綽綽,“我隻是想不通,為什麼一定要騙我?騙我的又為什麼會是他?”
說到這兒,陶喜忽然停住。
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想:“我說這些,是不是交淺言深了?”
對啊,洛舒宴跟她又不熟。
人家三番五次幫了她,是她欠他,又不是他欠她,如今當着人家的面來這麼一出尴尬的心理剖析......陶喜頓時感到惴惴不安。
眉目間悔意乍洩。
片刻,陶喜不好意思地看着洛舒宴,“這些事是不是聽着還挺無聊的?”
風又大了些,從綠化帶刮下一陣葉子雨。
待風聲呼嘯暫緩,洛舒宴說:“不無聊。”
陶喜怔怔看向洛舒宴,對方眸眼淺而靜定,如深山靜潭,看不出半點不耐,仿佛是擔心陶喜不信,又語氣認真地重複了一次:“陶喜,我不覺得無聊。”
陶喜點了點頭,語氣帶着幾分溫軟,感激地望着洛舒宴:“嗯。”
洛舒宴如春雪般清沉的聲音中有着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安慰:“帶你來聽音樂節不是讓你把今天的委屈都悶下去的。你哭也好,笑也好,像現在這樣講給我聽也好,隻要能開心一些,都可以。”
陶喜聽見身體中一道緊繃的弦嗡嗡震動。
一片無孔不入的柔軟力道将她包裹、稀釋。
長久以來心中一道“不要給别人帶來麻煩”的高塔坍塌了一角,塔内脆弱敏感的部分悄悄顯示出一些端倪。
陶喜眨了眨眼睛。
她想,洛舒宴還挺會安慰人的。
以前隻覺他挑剔又毒舌。
下一刻。
溶溶夜色,洛舒宴忽的停住腳步,鄭重地問,“但是陶喜,你準備抱到什麼時候?”
啊?
陶喜有些懵。
洛舒宴指着她手裡捏着的東西,“打算帶回家,供起來?”
陶喜目光下移,看到被她剛才無意間帶出來的裝啤酒的塑料杯。
她從音樂節出來後一開始還想着找垃圾箱扔掉,後來走着走着給忘了。
洛舒宴指着一個方向,陶喜順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燈光下的垃圾箱。
哦。
陶喜捏着塑料杯走去,沒走出幾步,手一時沒捏住,塑料杯落在地面。
她俯身去撿,夜風忽的急了幾分,将塑料杯吹得打着圈滾遠。
陶喜保持着弓腰夠地面的姿勢,見狀隻好滑稽地追着一路高歌猛進的塑料杯。
這風見了鬼似的刁鑽,陶喜每每要摸到塑料杯,塑料杯便會再度遠走。
不過片刻,陶喜已經跑出十米開外。
陶喜一路幾乎能感覺到背後有道目光始終鎖定着她。
也不知道那雙淺淡的瞳孔裡是笑意多些,還是嘲笑多些。
陶喜在狼狽中低聲道:“一個人至少不該這麼倒黴。”
就在她再一次要将塑料瓶抓住時,風再度吹來,将她的頭發從後吹得如鋼絲球般飛舞,在被頭發擋住的視線裡,地面上的塑料瓶再次耀武揚威地飛遠。
陶喜順勢蹲下,她累了。
陶喜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走來,看着風聲獵獵中的塑料瓶,對身後的洛舒宴說,“讓它走,行嗎?”
洛舒宴越過陶喜,眸光定在塑料瓶上。
疾風中,塑料瓶原本跳脫的軌迹發生變化,撲向一旁的路燈杆。
飛揚的軌迹終于停住。
洛舒宴走過去,俯身,撿起塑料瓶。
一氣呵成。
顯得蹲在地上蓬頭散發的陶喜更好笑了。
陶喜目不轉睛地盯着洛舒宴,看着他将塑料瓶扔進垃圾桶,又從口袋裡抽出濕紙巾擦了擦手,轉身朝她走來。
洛舒宴在陶喜身邊停下時,陶喜伸出一隻手搭在眉骨上,将大半張臉遮住。她肩膀微抖,壓抑着聲音不從喉嚨溢出,像是給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