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在洛舒宴身上的大衣驟然坍塌,裹着空空如也的衣物落在地面。
不過轉眼,洛舒宴站立的地方隻剩下一堆散亂堆積的衣物。
而在這堆衣物的最上方,透過大衣的領口,一朵枯萎的、花瓣凋落的向日葵花盤死氣沉沉地躺在衣物之上。
陶喜的雙瞳驟然收縮。
因為出自本能的懼怕,她跌坐在原地。
陶喜的額頭起了一層冷汗,指尖輕顫着,雙腿如被泥封般的沉。
憑空消失的插在瓶中的向日葵,曾在客廳瞥見的黑影,幾次三番神乎其技出現将她救下的種種記憶在此刻交疊,混聚于狼狽躺在雨夜的一朵向日葵之上。
心頭顫栗。
每一絲理智都被拉扯着叫嚣:“發生了什麼?”
這怎麼可能?!
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會變成一朵向日葵?
陶喜張開口,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闌風伏雨,夜色冷厲。
陶喜在前所未有的混亂中聽到從那堆衣物裡傳來的虛弱語句,它們那樣輕,仿佛能被一絲風吹得杳無痕迹,“陶喜,我是洛舒宴,我知道對你來說這很難接受。”
他的尾音落了下去,“或許你方便的時候,我可以跟你解釋。”
在一重重的驚駭中,陶喜的眼眸沒起波瀾。
總歸是驚駭得有些麻木了。
洛舒宴既然可以從一個活人變作一朵向日葵,那麼一朵向日葵開口說話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有電動車開了過來。
看到前面有人,電動車按了喇叭。刺耳的聲音将陶喜失焦的視線拉回,她在片刻間憑借本能站起來,膝蓋的擦碰傷讓她趔趄一下。
慘白的電動車的燈,仿佛方才那輛機車一般尖銳。
陶喜在這刺目的光中睜不開眼。
而下一刻,街邊的路燈同時亮起。
昏黃路燈,如絲雨線。
陶喜近處,是一朵将要零落成泥的殘破向日葵。
這場景,讓人分外眼熟。
恍惚間陶喜似乎又回到在荒城駐唱的最後一個夜晚,她走進雨夜中,因為心頭細微的恻隐心将殘破的向日葵撿起,帶回家中。
而她當時撿起的向日葵,今時今日以同樣狼狽地姿勢出現在眼前。
荒誕。離奇。
陶喜跛着腳往前走了兩步。
她俯身,再次撿起地面上散落的一堆衣物。
還有裹在衣物裡、毫無生機的向日葵。
陶喜的手在抖,洛舒宴能感覺到她此時的慌亂,他想要開口安撫,一轉念,又意識到自己以這樣的形态說話恐怕隻會雪上加霜,終究沒有出聲。
有腳步聲從路的另一邊傳來,“陶喜!”
楊青溪的聲音。
楊青溪舉着傘向她跑來,陶喜在混亂中瞥了眼手裡那堆衣物,感覺到燙手。如果被楊青溪看到了,她根本無從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抱着一堆男裝如喪家犬般站在街頭。
陶喜将胳膊跨在腰間的帆布袋打開,準備将衣服塞進去。
可衣服裡畢竟還裹着洛舒宴。
她盯着向日葵的花盤,又看到從衣物裡露出來的根莖,從長度來說她的帆布包放不下。
以前陶喜也曾無數次将洛舒宴抓起放下,揉捏他的花盤枝葉。
可此時此刻,得知真相的陶喜再也不敢了。
她想了一會兒,從口袋掏出紙巾,将紙巾展開,在洛舒宴的枝幹上裹了厚厚幾層,然後手指僵硬且顫動地将洛舒宴捏在手心。
楊青溪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來就問陶喜,“我剛才打你語音你怎麼不接?”
陶喜還沒回答,楊青溪看清陶喜現在的模樣——
衣服被雨打濕,貌似是睡褲的右褲腿膝蓋布料磨破,皮膚上泥水和血迹混合,一張臉更是白得慘無人色,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旁邊的車行道,一個裝着奶茶的袋子橫亘于地,裡面的奶茶灑漏在地面,跟雨混成黏膩的液體,被沖刷洇散。
楊青溪眉目蹙起,“怎麼了?”
她将傘往陶喜身上斜了大半,小心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摔了?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院?”
陶喜目光慘然望着楊青溪,幾秒後,她語氣壓抑,但不難發現其中有壓不住的可憐,“不嚴重,我沒事。”
從陶喜這副落魄模樣不難推測片刻前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即便作為最好的朋友,楊青溪都很少見陶喜看起來這麼失态過。
“好好好,不嚴重。天塌下來都有你的嘴頂着。”
陶喜嘴角動了動,到底沒說話。
楊青溪伸手要接過陶喜手中的帆布包,準備伸手時才注意到她手中捏着一朵向日葵,神情十分不解,“你拿朵向日葵幹嘛?”
陶喜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無懈可擊,“剛才來你家路上買的。”
她頓了頓,補充,“之前養得那朵枯萎了,重新買朵。”
楊青溪的沉默足足持續了三秒,“你買這麼朵磕碜的花,是在做善事?”
陶喜随着楊青溪的目光看去,雖然對楊青溪的說法不無贊同,但當着洛舒宴的面實在不好評判他作為花的外貌,“你仔細看,也還好。”
楊青溪嘴角扯了扯,“待會去醫院包紮傷口的時候順便看看眼科吧。”
說罷,楊青溪将手中另一把傘遞給陶喜,“我叫個車。”
陶喜勸住楊青溪,“不用。”
楊青溪根本不聽陶喜鬼扯,她蹲下來,趴在陶喜被擦傷的膝蓋上看了良久,“陶喜,你最近是不是叛逆期了?”
陶喜:“怎麼說?”
楊青溪:“是一定腿要鋸開的程度才能讓你去醫院嗎?”
楊青溪蹙眉盯着陶喜睡褲處的破洞,忽然間想到什麼,帶着深深的懷疑看向陶喜,“你該不會舍不得包紮的錢吧?”
“......”
其實她倒也沒有那麼摳。
但她短暫的沉默落在楊青溪眼裡就是闆上釘釘,無語到極點甚至臉頰肉都有些扭曲,從牙縫擠出:“我請你看病。”
“你的慷慨我喜歡。可是小溪,我忽然有點事得回去一趟,今晚去不了你家了。”
“多急啊要現在就回?我點的雙人份麻辣燙外賣還在客廳。”楊青溪說罷,又看了眼陶喜膝蓋上的傷,“而且當務之急不得先上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