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靳言那句話說得過于理直氣壯。
宿珩冷淡的面容上難得浮現一絲無語。
旁邊的周雲,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徹底成了死灰色。
他似乎很懼怕和陌生人離開,身體抑制不住地輕顫,目光驚恐地在兩人之間遊移,像隻受驚過度,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潰的困獸。
他想逃,卻又不敢忤逆經理無聲的默許。
那經理模樣的中年男人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銳利的目光在宿珩和肖靳言之間來回逡巡。
最終,他鼻腔裡發出一聲沉重的冷哼,算是默認,轉身甩手進了經理室。
“砰!”
厚重的門闆被狠狠摔上,回聲震得空氣都嗡鳴作響。
經理一走,周雲仿佛松了口氣,但很快又因恐懼而更加緊繃。
他佝偻着背,頭幾乎垂到胸口,聲音細弱蚊蠅:“請……請跟我來。”
他率先朝走廊深處挪去,腳步虛浮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擔。
明明是青年的身軀,背影卻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
宿珩跟上,肖靳言則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面。
就在他們身影消失在隔斷拐角的瞬間,一直低頭仿佛在研究牆上褪色标語的楚文武倏地動了。
他悄無聲息地滑到周雲空置的工位前。
林曉鹿緊張地扯了他袖子一下,聲音壓得極低:“文武,你做什麼?”
“噓……曉鹿姐,我就看看。”楚文武頭也不擡,目光飛快地在髒亂的桌面上掃過,“先找找線索。”
桌面雜物堆積如山,發黃的文件、積着茶漬的空杯、幹涸的筆。
老舊電腦的屏幕是黑的,鎖屏狀态。
鍵盤蒙着厚厚的灰,唯獨幾個按鍵在慘白光線下反射出異樣的、被磨得光滑的油光,與其他布滿塵埃的按鍵形成鮮明對比。
楚文武眼神銳利,湊近了仔細辨認,指尖虛虛點過那幾個異常的字母。
“E……R……N……”
他無聲地用口型念着,眉頭緊鎖。
“什麼意思?ERN,NRE……REN?人?”
這幾個字母像是某種密碼,又像是絕望中反複敲擊留下的最後痕迹。
楚文武下意識想伸手去碰觸鍵盤,試圖喚醒屏幕,旁邊一直警惕着的陳奇卻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小子!别亂動!想找死嗎?”
恰在此時,對面緊閉的經理室裡傳來一聲刻意加重的咳嗽聲,帶着濃濃的警告意味。
楚文武手一抖,悻悻然收回了手,但那三個字母卻像烙印般刻在了他腦海裡。
另一邊,宿珩和肖靳言跟着周雲來到走廊盡頭。
衛生間的門虛掩着,露出裡面老舊的綠色木質門闆,油漆剝落得斑駁不堪。
一股濃烈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混雜着無法掩蓋的,仿佛來自地底腐爛管道的腥臭,撲面而來。
周雲在門口猛地停住,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每一寸肌肉都在表達着極緻的抗拒。
“就……就是這裡,你們進去吧……我先回了。”
他頭垂得更低,聲音抖得不成調,完全不敢往裡看。
肖靳言卻仿佛沒看見他的恐懼,神态自若地擡起手臂,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往周雲瘦削的脖頸上一搭,半強迫半摟帶着他,一同邁過了那道門檻。
他笑着說:“正好一起吧,上班坐着憋久了,對身體不好。”
肖靳言語氣輕松,動作卻帶着冷硬的強勢。
周雲渾身劇烈一顫,幾乎是被肖靳言拖進去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
衛生間内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破敗荒涼。
牆壁上貼着發黃開裂的白瓷磚,不少已經脫落,露出底下黑黢黢、浸着水漬的水泥。
角落的洗手台邊,一個孤零零的水龍頭執拗地向下滴着水珠,“嘀嗒”的聲音在死寂的空間裡回蕩,敲打着人的神經。
空氣裡的惡臭幾乎凝成實質。
最裡面是一排隔斷,門闆同樣朽爛不堪。
其中最後一個隔間的門上,赫然挂着一把鏽迹斑斑的大鐵鎖,鎖孔周圍的木頭都已腐朽發黑。
周雲的身體繃緊到了極限,牙關都在打顫,視線死死地釘在地面,拼命避開那個上鎖的隔間,仿佛那裡面囚禁着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宿珩停下腳步,肖靳言也松開了搭在周雲肩上的手,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沒有走向小便池的意思。
宿珩的目光落在抖若篩糠的周雲身上,聲音清冷,直接切入:“你今年多大了?”
這平靜的問話,在這逼仄壓抑的空間裡,像是一記重錘,猝然落下。
周雲猛地擡起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驚慌與茫然,“二……二十……四……”
24歲。
宿珩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翻湧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