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這位無論何時都遊刃有餘的張庶妃在為同為庶妃的自己難過，而那位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在想着他心裡真正值得用心對待的發妻。

“……姐姐一直都知道吧。”寶璐怔怔撫上月晚眉眼，心底沒由來覺得悲涼：“那姐姐，一直以來，都是怎麼熬的？”

貪嗔癡是人性，愛恨離是人間常态。月晚從成為後宮妃嫔的那一刻起便止不住地惱恨自己為何要想起前世種種。

可當她看見無法逃離的其其格，被迫留下的薩仁，以及面前一片癡心的寶璐，她又會慶幸自己清楚知道她們的結局，由此徹底封閉自己。

隻是人心向來無法揣摩，就像她想不到自己會和其其格與薩仁成為朋友，也想不到會因為見識到帝王的無情而對宮内女子多有憐惜，反而因為悲天憫人的言行入了康熙的法眼。

喜歡看人憐惜宮中女子，自己卻從不曾多憐惜幾分。

月晚每每想起康熙便止不住作嘔，但伴駕時永遠隻能恭順着笑臉相迎。此刻被寶璐突然戳破假面，眼底盡是茫然。

寶璐第一次看見月晚哭的樣子。

眼淚滾滾落下，被人死死扼住喉嚨般發不出丁點聲音，像個孩子一樣無助讓人心碎。

她永遠鎮定自若、平穩端莊，幾乎讓人忘了，她也不過才十七歲。

寶璐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慰月晚，但卻不知為何越哄對方哭的越兇，隻得高聲求助門外的玉蕊和沐卉。

主心骨哭個不停，整個東偏殿都亂成一團，剛從慈仁宮用膳回來的薩仁面色陰沉，和寶璐兩人将月晚扶進内室，把身邊的蒙古嬷嬷留在主殿，冷着臉支使一衆宮女們。

月晚意識模糊不清，隐隐有發熱的趨勢，薩仁将人安置在床榻之上，面色不善地轉頭盯着寶璐。

寶璐早就被月晚驚得酒醒了大半，此刻面對薩仁的冷意嗫嚅着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就在此時，沐卉端着水盆走進内室，同樣拿着東西跟在她身後的玉蕊則是無意間一瞥，便被窗外吸引了視線，驚訝到：“外面這是…下雪了？”

……

月晚每逢冬日便會在初雪那天陷入夢魇，看着駭人，但其實并不要緊——這是月晚從前還在慈仁宮時便為身邊親近之人解釋過的，薩仁自然是知曉。

隻是沒想到如今才是深秋，便飄飄灑灑來了第一場雪，薩仁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看向寶璐的眼神也少了幾分戒備。

薩仁身邊的大宮女是從蒙古精挑細選過的，俱是善醫善武。明日便是帝後大婚的日子，後宮中的一舉一動都會顯得格外紮眼，對月晚突然昏迷有了幾分底，薩仁也不怕在寶璐面前暴露什麼，讓身邊兩個宮女輪流給月晚把脈。

“張庶妃應當隻是精神不濟，單純的昏了過去，睡一晚上就好了。”兩個宮女給出的結果大差不差，與月晚之前的說法不謀而合，薩仁心下微定，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好讓月晚安靜休息。

寶璐聽不懂蒙語，隻得亦步亦趨地跟着薩仁往外走，後者察覺到不對停下步子轉頭，差點跟對方撞上。

“你跟着我做什麼？”薩仁心情不虞，也懶得裝不會滿語。

寶璐聞言愣了一下，但并不糾結對方說的什麼語言，惴惴不安道：“姐姐她，怎麼樣了？”

薩仁不太習慣和比自己小的女孩子打交道，擡眼看向沐卉。

沐卉聞弦歌而知雅意，上前一步走到寶璐身邊道：“馬佳庶妃莫急，姐…我們庶妃這是老毛病了，今晚隻要好好睡上一覺，明日早晨便能好。”

因着與對方不甚熟悉，沐卉想着對方若是擔憂必會在月晚醒來之後細問，并沒有把話說全，隻撿了最重要的說來聽。

寶璐這才點了點頭，眉間憂色去了幾分。

薩仁是不太清楚月晚哪裡來的這麼多妹妹，冷哼一聲擡腳就要離開，等走到了殿門口才轉過頭，幹巴巴地沖寶璐道。

“外面天色已晚，又下了雪，我叫人将西偏殿收拾出來，今夜你就留宿啟祥宮吧。”

寶璐本打算明日一早宮門開鑰便來啟祥宮看月晚，薩仁此舉正合了她的心意，忙不疊地答應下來。

等正殿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寶璐長舒一口氣，轉頭悄悄進内室給月晚掖了掖被角。

等西偏殿那邊收拾妥當前來尋她，這才站起身親自把幔帳放下，獨自走出内殿。

玉蕊輕輕撥開珠簾等着寶璐出來，後者在珠簾被放下後回頭朝月晚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