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晚想起老嬷嬷嚴厲卻暗含關懷的教導,語氣低落。
“自我入宮的那一刻起,便無時無刻不想着離開這裡。”
“可這裡實在是太冷了。”
月晚想起剛入宮時和自己同一批的小宮女因為犯了錯誤被罰一夜不許吃飯,别屋的大宮女因為小宮女學東西慢而拳腳相向,長得好看的小宮女被老太監騷擾投井自戕……
她不知道烏尤是不是真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邊和善,但她不能賭。
“在這宮裡最低微的便是奴才,我不敢去想究竟還有多久我才能離開這裡,隻能用盡一切辦法去讨好所有人。”
所以她熬夜去學蒙語,隻為能和烏尤多說上幾句話;沒日沒夜的做繡活,跟訓導庭的宮女太監打好關系;拼命壓榨自己的時間,盡可能去幫助同批宮女結好善緣。
她大可以表現的笨手笨腳被逐出宮去,但她小小的家經不起包衣管事的怒火,妹妹月娥也出落的越發動人,在這深宮之中不知該如何獨善其身。
“你不覺得,我很可悲嗎?”
自生下來起就被娘親刻意忽略了“奴才”一事,爹爹教導自己明事理、辨善惡,就這麼相安無事的被養大到十三歲。
然後就被送入宮中,徹底打碎脊梁,日日都彎下膝蓋給人下跪。
“若是這樣便罷了。”月晚聲音飄忽,語氣似悲似歎,仿若自言自語。
“為什麼要讓我想起那些事呢……”
破裂的三觀好不容易被她拼湊成一座高塔,她顫顫巍巍爬到塔頂,如履薄冰,她以為那就是她的命。
卻被人突然抓住腳踝,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夢,她本來不需要成為任何人的奴隸。
娘親與爹爹的教導,是不想讓她生來便被打上奴才的烙印。嬷嬷的諄諄教誨,是為了讓她在漩渦中始終保持清醒。
她可以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卻無法接受自己曾經擁有平等自由的人生。
“爹娘慈愛,弟妹貼心,主子寬和。我以為自己還算幸運。”
可是事實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她其實不幸的很。
不幸從現代來到清朝,失去全部記憶。不幸被洗腦奴化,徹底低下頭顱。不幸被上位者看中,一輩子都要鎖在這四方天給人做妾。
“……”如果說昨日種種是沐卉從未見過月晚哭泣的樣子,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姐姐則更像是墜入魔怔,瘋狂唾棄自己的卑微與懦弱。
沐卉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月晚,哭着道:“姐姐,姐姐你不要這樣,是沐卉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跟姐姐生分,我不該害怕姐姐會生氣罰我,是我不信姐姐……”
“你沒錯。”月晚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低低道:“我也是一樣的。”
骨子裡被人打上了奴才的标簽,便會不由自主地對上位者感到恐懼。
正如她和薩仁面對威勢愈重的其其格時,往往會不由自主地無法放松,隻因現在的她和薩仁是同類人,而其其格是她入宮後便費盡心思籌謀着要侍奉的主子。
即使她現在成為庶妃,在太後面前,跟從前作為奴才時的她并無任何區别。
宮中的朋友,哪裡是一句話就能無視掉這些鴻溝的呢?
“姐姐若是不開心,便不去向皇後娘娘投誠了。如果有人欺負姐姐,我就…我就去給太後娘娘磕頭,求她給姐姐出頭。”
沐卉敏銳察覺到月晚的不對勁是從那副将要獻給皇後的炕屏開始的。
“傻丫頭,太後哪裡是你磕頭就能答應幫忙的?”
“可是,可是太後娘娘一直很喜歡姐姐,她不會不管姐姐的。”
“所以我才更不能給她添亂。”
春绯早就被屋内動靜吵醒,此時正垂着頭縮在角落,盡力降低存在感。
月晚淡淡瞟了一眼對方,溫聲安慰沐卉:“放心吧,我隻是魇着了,才在這兒悲春傷秋。你不是知道我這老毛病嗎?”
“真,真的?”沐卉抽噎着擡頭,臉上淚痕交錯。
“真的,現在頭還有些疼呢。等明日給皇後娘娘請安回來,你幫我去太醫院再開幾副安神藥。”
“好!”沐卉重重點頭,忽地手忙腳亂将月晚往床榻上推:“姐姐你頭疼就趕緊休息,不然明日起早會更嚴重,别讓皇後娘娘以為你故意不敬。”
“好。你也别哭啦,快去擦擦臉睡覺,你看你把春绯吓得,都不敢說話了。”
被點到名的春绯一個激靈從地上爬了起來,憨笑道:“奴才不知何時睡着了,沒聽見庶妃起來。”
月晚将心比心,對待宮女并不苛責,春绯知道對方不喜歡宮人動不動就下跪請罪,一時有些愣住,手足無措。
“是我睡不着在殿外亂走,剛巧聽到内室有動靜。”沐卉将幔帳拉下層層捋好,轉頭對春绯道:“你若是困頓,可以打會兒盹兒,庶妃向來通情達理,不會怪罪的。”
“春绯知道,庶妃人可好了,從來不會苛待咱們這些奴才。”小宮女眼睛亮晶晶的,看的沐卉心軟。
“嗯,你說的沒錯,我就先回去了。”沐卉笑了笑:“明日庶妃得早起去坤甯宮請安,不定什麼時候回來,等我跟冬青都走了,你就把東偏殿的門關好,省得生事端。”
“嗯,我記住啦,沐卉姐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