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時間轉瞬即逝,但在這短短兩日裡卻又能發生很多事。刑部内暗流湧動,正随着任頃舟的計劃慢慢開始土崩瓦解,而始作俑者,這個清冷的謀士這日也拿到了他定制的回禮。禮物的對象蕭羽杉趁夜半在北城的叢林中燃起了一捧祭奠之火。
刑部昏暗的密室内,燭火搖曳,映照出兩張神色各異的臉。鄭大人站在案前,額角滲着細密的汗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
他擡眼看着坐在對面的刑部侍郎郭永元,喉嚨發緊,卻還是強撐着扯出一抹笑:“大人深夜喚下官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郭永元慢條斯理地翻着手中的賬冊,眼皮都沒擡一下:“鄭大人近日升遷,倒是風光。”
鄭大人幹笑兩聲:“托大人的福。”
“是嗎?”郭永元終于擡眼,目光如刀,“那鄭大人為何還要私下查本官的賬?”
鄭大人臉色驟變:“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怎敢——”
“不敢?”郭永元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甩在桌上,“那這是什麼?!”
鄭大人低頭一看,登時面色慘白。那上面清清楚楚寫着“郭永元受賄的實證”。
還沒等鄭大人反應過來,郭永元冰冷的說:“鄭大人可知這密信是在哪裡截獲的?”
他緩緩俯身:“這密信可是正要送到鄭大人府上呢。”
“下官冤枉!”鄭大人撲通一聲跪下,“這信是有人故意陷害!下官從未想過要查大人!”
“陷害?”郭永元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那鄭大人解釋解釋,為何你與老五的人有牽連?”
鄭大人冷汗順着鬓角滑落,剛要開口解釋,便被打斷。
“一年前隴西赈災銀兩,”郭永元俯身,聲音壓得極低,“本官做了什麼、收了多少,鄭大人記得可真是清楚啊!”
鄭大人渾身一顫:“大人明鑒!下官…下官全、全按規矩記錄的…絕對沒有記不該記的......”
“規矩?”郭永元冷冷嗤笑,“什麼規矩?是五皇子府的規矩,還是你鄭大人自己的規矩?!”
鄭大人猛地擡頭:“大人!下官對二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這信必是五皇子府——”
“夠了,本官不想聽你這些沒用的解釋。”
郭永元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寒光一閃,“鄭大人既然起了異心,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鄭大人驚恐後退:“大人!下官願以性命擔保,絕無背叛之意!這信定是任頃舟——”
刀尖刺入心口的瞬間,鄭大人瞪大了眼睛,喉間擠出最後幾個字:“......挑撥離間......”
郭永元面無表情地拔出刀,看着男人癱倒在地,鮮血流淌在密室的青磚上,他掏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淡淡道:“自作聰明的蠢貨。”
而此刻的門外,一道黑影悄然退去。
與此同時,夜風穿過城北的樹林,發出沙沙的輕響。蕭羽杉單膝跪在一堆燃燒的紙錢前,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側臉。他今日難得未着紅衣,隻披了一件暗青色的舊袍,衣擺沾了泥土和草屑,卻渾然不覺。
他将紙錢一張張投入火中,黃紙化作灰燼升騰而起。他的動作很穩,指尖捏着紙錢的力道卻極重,仿佛要将什麼刻進骨子裡。火光在他眼底跳動,卻照不進那雙漆黑的眸子,此刻他的眼裡像是封着一潭死水,無波無瀾,卻又深不見底。
“…爹…”蕭羽杉顫抖着開口。
他的父親在這裡。當年蕭家滿門獲罪,蕭敬塵被扣上“貪墨修堤銀兩”的罪名,斬首示衆。屍首不許收殓,曝屍三日,最終由沈清安的幾個暗衛趁着夜色偷偷埋在了這片林子裡,連塊碑都不敢立。
“…快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風裡,“…快了…”
紙灰被夜風卷起,紛紛揚揚地飄向四周,像是某種無聲的回應。火光映照下,他的眼底翻湧着某種近乎暴戾的情緒,那是被強行壓抑了太久的恨意,像是一把藏在鞘中多年的刀,從未見過光和血,但也從未生鏽。
就在此時,
“祭奠令尊?”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蕭羽杉手指微頓。
他沒有回頭,隻是又往火堆裡丢了一疊紙錢:“任公子深夜不睡,跑來荒郊野嶺,莫非也有親人要祭拜?”
任頃舟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握着一把精緻又帶有殺氣的匕首:“來尋你的。”
蕭羽杉嗤笑一聲:“任公子可真是手眼通天,這荒山野嶺的,這麼輕易就能抓到我。”
任頃舟沒有接話,隻是将匕首抛給他:“回禮。”
蕭羽杉接住匕首,指尖撫過刀鞘上刻着的“回禮”二字,忽然笑了:“任公子這是何意?”
任頃舟淡淡道,“‘皎月’的回禮。”
蕭羽杉拔刀出鞘,寒光映照着他的眉眼:“好刀。”
他擡眸,似笑非笑,“久言可知,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永隆十四年,灤州堤壩崩塌導緻水患,令尊貪墨——”任頃舟毫無溫度的說着當年的結案陳詞,蕭羽杉卻突然暴怒打斷他。
“貪墨?!我爹是否貪墨你能不清楚?!江南總兵官嚴振江是老五的人,對是不對?!”蕭羽杉一把纂住任頃舟的前襟,憤怒的質問道。
任頃舟卻極其平靜,雖說這事他當年并沒有參與,他那個時候正在西域為沈清珏處理走私事宜,但此事他确實是知情的。
“蕭公子,說話是要講證據的。”
“證據?!”蕭羽杉一用力,差點給任頃舟拎起來,“沈清珏以權謀私殘害忠良!你知情不報助纣為虐!我很好奇,你們夜半睡的可還安穩?!?!”
他咬着牙憤怒的質問着,眼中的怒火似是要将人灼穿。
任頃舟強制着自己平靜的垂眸,默默聽着眼前這個男人的質問。在此事上,他雖沒有親自過手或是出謀獻策,但他們各為其主,正所謂“在其位謀其事”,他并不覺得他應該将此事的真相公布于衆。
但話又說回來,此刻他面對眼前的蕭羽杉,心中确實有些不是滋味,他從未體驗過何為“愧疚”,但此刻他着實不太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兩人陷入僵持,蕭羽杉氣得說不出話,任頃舟又無話可說。沉默片刻,蕭羽杉松開了手,不陰不陽的說:“任公子果真是滴水不漏,說多錯多,所以索性閉口不言。”
任頃舟緩了一口氣,淡淡開口道:“蕭公子若是有手段,去查便是,何必從我這裡打開豁口?”
任頃舟是個極其謹慎的人,他此刻認為蕭羽杉今晚這出是為了套他的話。他并不知道,蕭羽杉是真的控制不住怒火才與他發的這一通脾氣。
愧疚和不忍是有的,但理智冷靜才是他。
蕭羽杉聞言冷笑一聲:“任頃舟,你當真以為我查不到?”
“蕭公子查便是,還望蕭公子得償所願。”任頃舟溫雅的說道。
他這句話其實并不是單純的挑釁或是自負地認為對方查不到真相。其實有很多層意思,說白了,就是你蕭羽杉若能查到,那也不負你這麼多年的憤恨,若你查不到,那便是你技不如人棋差一招,怨不得旁人。一切都拿你自己的手段說話,出于人道,我不攔你,出于立場,我不幫你。
破明多歧路,你有你行,我有我行。
“好個算無遺策任頃舟,從前倒不知你如此剛愎自用自負狂傲。”蕭羽杉的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那我們就試試,看是你技高一籌,還是我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