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人此話何意?”
“不必防備。”蕭羽杉指尖輕點桌面,“我今日是受人之托。”
楚世安瞳孔微縮:“他...都告訴你了?”
“我隻是不明白,”蕭羽杉傾身向前,“大人這般人物,為何甯将命運交予他人,也不肯為自己争一次?”
楚世安望向窗外熙攘人群:“有些事...争不得…”
他聲音低沉,“且不論我的身份,單是流言蜚語就足以毀他清譽。我這般刀口舔血之人不怕千夫所指,可他幹幹淨淨清清白白,何必為我沾一身腥?”
蕭羽杉:“楚大人心中所慮,我豈會不知?你懼誤他前程,恐累他清名。但你可曾想過,若他當真在意這些世俗虛名,又怎會傾心于你?那些坊間閑言,不過過耳秋風。倒是這世間真心如白璧易碎,似朝露易逝。若因畏首畏尾而錯失,才是真正的抱憾終身。”
楚世安眼神一黯,“我這種從泥潭裡爬出來的蛆蟲,生來就活在陰溝裡,見不得光的。我無父無母,爛命一條,說不定哪天就橫死街頭。可他是尚書府精心栽培的芝蘭玉樹,有父母牽挂,有錦繡前程。我怎能自私地把他拽進這灘渾水?”
蕭羽杉對“泥潭裡的蛆蟲”這句話莫名火大,任久言曾經說過一模一樣的話,他就不明白了,這倆人的腦子裡是進水了嗎?如此自折自辱,簡直荒謬!
但他蕭羽杉今日是來替人辦事的,他不能發火……
他強壓制住怒火:“你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可你身上确有他無法抗拒的魅力。你身處那樣的位置,卻能堅守本心,這份心性,比許多名門子弟都強。他喜歡你,就是因為看到了你最真實、堅韌的一面。你的身份和出身不該是你退縮的理由,反而證明了他的眼光獨到。”
楚世安輕輕苦笑一聲:“你覺得季尚書會同意?”
蕭羽杉聳聳肩:“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楚世安:“明知是南牆,何必要拉着彼此撞得頭破血流?”
蕭羽杉:“撞過了才知這牆是否就真的那麼堅不可摧。如果連嘗試都不敢,那這牆就永遠立在那了。”
樓下說書人驚堂木一拍,正說到主人公沖破世俗桎梏。楚世安望着茶湯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覺得那堵橫亘多年的心牆,似乎裂開了一道細縫。
楚世安:“可…太多事情本就是沒結果的,反抗也是無果,枷鎖掙脫不開,污物也擺脫不掉。”
蕭羽杉:“若你們并肩而立,何愁前路艱難?他尚書府的蔭庇能擋明槍暗箭,你天督府的權勢可護他周全。兩情相悅卻畏首畏尾,才是真懦夫。隻要同心,何愁闖不出生路?”
楚世安:“我——”
“你可知他提起你時是何神情?”蕭羽杉打斷道,
“那雙眼睛裡的眷戀藏都藏不住。為你夜不能寐,為你食不知味,這樣赤誠的心意,你當真忍心辜負?”
他傾身向前,“楚世安,你們明明兩情相悅,何必互相折磨?人生能有幾個真心人?别讓怯懦成了畢生遺憾。”
“可——”
“你以為他真正顧慮的是什麼?他怕的不是自己的名聲受損。”
蕭羽杉直視楚世安的眼睛,字字清晰道:“他怕的是你的身份!怕陛下疑你結黨營私,怕你因他獲罪!他明明自己都難過得要死,卻還在為你百般考量。你們倆倒是一個德行,都為對方想得周全。”
“他與郡主的婚約既定,木已成舟...我以什麼身份去攔?又拿什麼去攔?”
“這個楚大人無需顧慮,季公子自有打算。你可知季公子為了退婚,連染了花柳病這等污名都敢往身上攬?他連尚書府的顔面都能置之不顧,又豈會在意那些閑言碎語?”
楚世安沒有在講話,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蕭羽杉見狀輕聲說道:“楚大人若想喝茶,那便趁早,勿要等茶涼了。”
樓下說書人正說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滿堂喝彩聲浪陣陣傳來。楚世安忽然想起季太平那晚說的那句“膽小鬼”。他沒有說話,隻是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眼神卻仿佛透過他們,看到了那個總是對他笑得肆無忌憚的尚書公子。
還有一點是連蕭羽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他曾經那樣排斥、那樣鄙視的“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如今他卻勸說的如此自然,甚至在他看到楚世安退縮、逃避的時候竟不自覺的怒火中燒。他未曾發覺自己的這番變化,所以他不曾想過這變化的緣由。
蕭羽杉扯開話題:“張權威的案子,楚大人怎麼看?”
楚世安被蕭羽杉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談話方式攪合的亂糟糟的,他揉了揉太陽穴:“……等消息吧,無論是動機、殺人手法,還是作案條件,都需要我們一一梳理。”
“這次楚大人不會——”
“這次我确實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我也奇怪,為何偏偏是我與任大人同時當值這日發生的命案呢?”
楚世安擡眸看了蕭羽杉一眼,随即低聲說:“蕭大人慎言。”
蕭羽杉随即笑得燦爛:“這不是想着勞煩楚大人能給帶句話嗎?”
楚世安微微蹙眉:“話我就不帶了,但我可以給你提個醒。”
蕭羽杉饒有興緻:“楚大人請講。”
“此人定是該死之人。”
二人目光相接,流轉的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們都心知肚明,蕭羽杉想讓楚世安給沈明堂帶的話就是:我已看破此局出自你手,是敲打我也好,是利用我也罷,我雖不解其意,但我終歸知道是你。
而蕭羽杉也聽懂了楚世安的這句“提醒”:陛下行事自有分寸,縱有謀算,亦不會傷及無辜,這局棋雖迷霧重重,卻非陰詭之道。
話無需言明,點到為止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