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恒忙着接話:“再來一壺熱酒。”
任久言:“你傷還沒好,不宜飲酒。”
他又轉頭對老闆娘說:“麻煩上一壺熱茶吧。”
蕭淩恒沒有再倔犟,他虛弱地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他實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現在倘若來幾個刺客,絕對能宰了他倆。而任久言的目光落在門外空蕩的街道上,東市不比西市繁華,這個時辰大多店鋪都已打烊,隻剩下幾盞孤零零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
很快,兩碗熱騰騰的面上桌。蕭淩恒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卻被熱氣燙得直吸氣。任久言看不下去,想要阻攔卻還是沒有講話。小店角落裡,燭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一個坐得筆直,一個歪歪斜斜,卻莫名透着幾分和諧。蕭淩恒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又灌下半壺熱茶,臉色總算恢複了些血色。
“舒服多了。”他滿足地歎了口氣,忽然壓低聲音:“左延朝的事...”
“左督主是陛下的心腹之臣,陛下潛龍之時便相伴在側的。”任久言放下筷子,沉聲道:“雖同屬天督府,但左大人與楚大人截然不同。楚世安是因職責所在不得不避嫌,而聽聞左督主天性孤僻,素來獨來獨往神出鬼沒,若真是他所為,恐怕難以接近。”
蕭淩恒笑着點頭,夾了塊醬牛肉放進任久言碗裡:“多吃點肉。”
任久言盯着那塊牛肉看了半晌,他其實不愛吃肉,而且大晚上的也不容易消化,可他最終仍是沒有拒絕。
東市的夜靜悄悄的,隻有面館裡偶爾傳出碗筷碰撞的輕響,店内油燈忽明忽暗,映得二人神色一籌莫展,他們尚不知曉,此刻左延朝其實并不在帝都,而真正的“兇手”,正掌握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向府的書房内燭火幽幽,品劍閣的那名老者與向子成對坐下棋,二人皆沉默對弈,始終無人言語。隻有棋子落盤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黑白子厮殺至中盤,向子成歎了一口氣:“哎,輸了。”他兩手一攤,往後一靠。
老者笑而不語,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棋子。
向子成:“老唐,那兩個小子還在你那?”
唐閣老:“嗯,年輕啊。”
向子成:“是啊,牙還沒長齊呢。”
唐閣老輕輕一笑:“那也不至于,我倒覺得他們定能做到陛下想要的。”
向子成:“何出此言?”
唐閣老:“直覺。”
向子成嗤笑一聲:“兩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若是真把這事做成了,倒也是可以載入史冊了。”
唐閣老笑而不語,半晌才道:“若蕭家那小子真開口要——”
“給。”向子成斬釘截鐵打斷。
唐閣老低聲一笑:“恩威并施啊。”
任久言與蕭淩恒二人一連在品劍閣泡了好幾日,第三日辰時,兩人皆一臉疲憊,發冠歪斜,兩雙從前會勾人的眼睛如今下方雙雙頂着四團烏青。是的,這兩人幹正經事的時候都是不要命的,他們這幾日連府邸都沒回,吃住都在閣中,硬是将名錄翻了個底朝天。
任久言揉着太陽穴總結:“天督府左指揮使楚世安第十二,督主左延朝第十,十六衛将軍武忝鋒第七,太尉向子成第五,車騎元帥第二...”
蕭淩恒嗤笑一聲,指着竹簡:“瞧瞧,合着世間叫得上名号的差不多全被陛下網羅來了。”
他指尖點了點最上方,“花老閣主都過世兩年了,這名錄上還記着他位列第一。”
“走吧,該查的都查了。”任久言起身整理衣袍。
蕭淩恒快步跟上,順手搭上任久言肩膀:“任大人,咱們這般形影不離數日,你家五殿下該作何感想?”
任久言腳步不停:“陛下旨意查案,五殿下自當——”
“他就不吃味?”蕭淩恒突然湊近打斷,熱氣拂過任久言耳畔。
任久言聞言腳步一頓,喉頭微動,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下。他本想說清自己與沈清珏的關系,卻在擡眸對上蕭淩恒專注的目光時,突然失了聲音。
何必解釋?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怔住了。曾幾何時,他竟開始在意蕭淩恒對于自己清白的看法?更可怕的是,他清楚地感覺到胸腔裡那股陌生的悸動,像初春破土的嫩芽,稍不留神就會瘋長。任久言垂下眼睫,強迫自己稍稍清醒,他深知有些界限,跨過去便是萬劫不複。他與沈清珏的牽絆,他與蕭淩恒的...他不敢深想。
“久言怕了?”蕭淩恒察覺到他的異樣,得逞的笑着。
“走吧。”任久言聲音比往常更冷,像是在警告自己。
他擡步的動作近乎倉促,仿佛這樣就能壓下心頭那點不該有的波瀾。可蕭淩恒的那句“不放心留你一人”,卻像一滴墨,悄無聲息地暈染在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