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我該慶幸我活下來了。”蕭淩恒再次将酒一飲而盡。
雅間裡一時寂靜。
沈清安看着他緊握酒杯的手微微發抖,輕聲道:“少喝些。”
蕭淩恒将頭靠在窗邊沒有回應,目光毫無焦點的滑向窗外,眼底一片虛無。
見蕭淩恒沒有接話,沈清安會意地轉了話題:“…漱親王那件事…最近已經鬧的很大了。”
蕭淩恒聞言,眼神聚焦卻依然毫無精神,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頓,随即若無其事地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是麼?”
他盯着杯裡的酒液,“可我覺得還不夠大。”
又是一室靜默。
蕭淩恒忽然輕笑一聲:“清安你猜,他們會怎麼應對?”
沈清安默不作聲的深呼吸一口:“任大人或許…會去尋王爺…”
蕭淩恒擡眸看着沈清安:“他一定會的,并且,他還會從漱親王那邊做文章,以此把咱們也拉下水。”
他語氣極輕極輕,完全沒有任何情緒。
沈清安看着眼前空洞的眼眸,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你很了解他。”
蕭淩恒扯了扯嘴角:“是麼?”
沈清安看着他緊繃的下颌線,輕歎道:“你...”
蕭淩恒擡眼,嘴角挂着恰到好處的微笑,他舉起酒杯,“來,清安,為我慶生,喝酒。”
窗外傳來小販的吆喝聲,襯得室内越發安靜。沈清安與他碰杯,看着他仰頭飲酒時微微顫動的睫毛,終究沒再說什麼。
酒過三巡,蕭淩恒的眼神漸漸渙散,他忽然低聲道:“清安,你說...人為什麼要過生辰?”
不等回答,他又自顧自地笑了:“算了,不說這些。”他撐着桌子站起身,“不早了,該回去了。”
沈清安看着他略顯踉跄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他又覺得什麼安慰或是鼓舞都太過蒼白單薄,他能明白蕭淩恒此刻内心的感受,這四年來,這個男人無時無刻不在痛恨,不在掙紮,但始終無力挽回什麼,也始終沒能還給家人和自己一份清白和安心。沈清安目送着男人離開,終究沒能說出什麼。
任久言推門入府時,蕭淩恒已在房中等候多時。那人懶散地倚在軟榻上,聽到腳步聲也未回頭,隻淡淡道:“對策商議好了?”
任久言反手合上門扉,聲音輕緩:“蕭大人這盆髒水,潑得倒是幹淨利落。”
“上次沒能扳倒劉禹章,老五就該料到會有今日。”蕭淩恒指尖輕叩案幾。
“是啊,”任久言緩步走近,“蕭公子要做的事,何曾放棄過?”
這句話刺痛了蕭淩恒,他的确始終從未放棄為父親平反,但卻……
榻上人忽然輕笑一聲:“既然知道我不會罷休,又何必白費力氣?”
“在其位謀其政,蕭大人應當明白。”任久言停在三步之外。
蕭淩恒微微一低頭,沒有聲音的苦笑,随即輕輕的問:“久言,你就非要與我成為敵人?”
“那蕭大人,”任久言也依舊淡淡的回答,“又為何偏要同我較勁?”
話音一落,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蕭淩恒背對着任久言,一動不動。任久言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時間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風聲隐約可聞,燭火搖曳間,誰都沒有再說話。
沉默良久,蕭淩恒聲音低沉地說:“任頃舟,你就這麼喜歡老五?”
面對這個問題,任久言不知是該解釋還是該沉默,他想要開口解釋,但大腦一直在問他為何解釋?難道你在乎他如何看你?在乎在他眼裡你是否清白?你解釋了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他知道你并沒有心有所屬?是為了……?你想要解釋到底想幹什麼?想要什麼?
經過漫長的沉默掙紮,任久言仍舊是未開口說什麼。
突然,蕭淩恒緩緩起身,帶着濃重的酒氣一步步走到任久言的面前,但卻依舊沒有說話。
任久言聞到如此大的一股酒味:“蕭大人飲酒了?”
“回答我。”蕭淩恒聲音沙啞,“你當真就那般喜歡他?”
“……”任久言不知作何回答。
室内陡然沉寂,燭火明滅,在二人之間投下晃動的陰影。蕭淩恒的視線久久停留在任久言臉上,忽然低聲道:“我認識的任頃舟,可不是會被感情左右的人。”
這一句話直擊任久言的内心,他此刻的動搖,此刻的掙紮,不正是因為“感情”二字?隻不過他們二人所想的并不是同一個人。蕭淩恒理解的是沈清珏,而任久言心裡的…
任久言垂下眼簾,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要說讓他心神不甯的,根本不是沈清珏嗎…
見男人沒有回答,蕭淩恒突然抓過任久言的手腕擡了起來:“任頃舟,你真的非要這樣嗎?”
任久言此刻内心的苦澀無法言說,他害怕,他怕對不起曾經沈清珏的救命之恩,他怕違背當初自己的誓言,他更怕他内心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他也怕他傷害到此刻眼前的男人。
他真的怕極了。
片刻後任久言微微用力欲掙脫手腕,卻被一把拉的更近,但蕭淩恒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醉眼迷離的看着任久言。
“你醉了。”任久言緩緩開口。
“嗯。”蕭淩恒微微低頭,湊得更近,“所以…别推開我。”
二人再次沉默,房間内安靜的隻能聽到心跳聲,不知是誰的,不知是幾個人的。
片刻後,蕭淩恒松開了任久言的手,轉身往裡走去。他走的踉跄,幾乎是摔在了榻上,任久言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蕭淩恒癱軟的倒在了榻上,趁着醉意上頭,他漸漸進入夢境之中。
任久言久久立在原地,他看着榻上的這個男人慢慢入睡,呼吸漸漸變得平穩,随即輕輕的皺了皺眉頭,低聲喃喃了一句:
“…我心裡的…不是他…”
這兩人誰都不曾真正了解過對方的痛楚,但卻都默契的選擇不問、不說。
自苦、自縛、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