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久言笑了笑:“不急,先用膳。”
蕭淩恒沉默看他,片刻後才拿起筷子,開始吃着清炒時蔬。
任久言看着大口吃東西的男人,開口說道:“這家酒樓的老闆娘是川州人,她的川州菜做的很正宗的。”
蕭淩恒沒有說話,也沒有往拿些川州菜夾筷子,隻是吃了些清淡的菜,大口的吃着面前的米飯。
任久言見蕭淩恒并不吃那些川州菜,夾了一筷子放進男人的碗裡:“嘗嘗這道椒滾肉,整個帝都也找不出第二家能做出這個味道的了。”
蕭淩恒停住了筷子,他沒有擡頭,也沒有夾起那塊肉,隻是看着碗中裹滿紅油的肉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麼,愣了一會,他才擡頭又開始夾着蔬菜往嘴裡放。
任久言見他不肯吃那塊肉,輕聲解釋:“無妨的,我的筷子還沒用呢,或者蕭大人可以自己從盤子裡夾一塊嘗嘗,真的很不錯。”
蕭淩恒語氣依舊很平靜,一邊往嘴裡放菜,一邊淡淡地說:“我吃不了辣。”
他語氣“無關緊要”的,說完他依舊吃着蔬菜。
任久言聞言怔滞住了一瞬,随後他便微笑着開口:“倒是我考慮不周了,下次我定請蕭大人吃頓——”
蕭淩恒輕聲打斷道:“任大人說事吧,我快吃飽了。”
任久言從懷裡掏出一塊月牙形未經雕琢的玉石,長短和粗細大概都與小指差不多,他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
蕭淩恒看着玉石愣了一下,擡眼不擡頭的看向任久言:“這是何意?”
任久言聲音沉靜而笃定:“蕭大人此番以命相護,我無以為報,今應允大人三個承諾,隻要不違本心、不悖天道,縱使九死無悔,必當踐諾。”
他頓了一頓:“永不過期,蕭大人何時想用都可以。此玉為證。”
蕭淩恒凝視着任久言的眼睛,忽然低笑一聲:“你覺得,我會向你讨要什麼?”
任久言神色不變:“隻要不涉及五殿下,不涉黨争,任何私事皆可。”
蕭淩恒被氣笑了,但他沒有發脾氣,而是輕輕放下筷子,拿起那塊玉石看了一眼:“哪怕這件私事,需要讓你付出生命,也可以?”
任久言淡淡道:“可以。”
蕭淩恒聽到這句話徹底怒了,他“啪”的一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聲吼道:“連命都可以給我,就是不能離開沈清珏是嗎?!任久言,你的命就這麼不值錢?”
任久言靜默着,擡眸直視着他。
蕭淩恒橫眉怒目,雙手撐在桌子上俯視着男人。片刻後他忽然笑了,笑聲裡帶着說不出的蒼涼:“好…很好…”
他轉身走向窗邊,背對着任久言,聲音已經恢複平靜:“第一個承諾,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頓了頓,“至少…活到我用完剩下兩個承諾。”
任久言望着他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攥緊,終究沒有說一個字。沉默在雅間裡蔓延,隻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爆響。
良久,任久言終于開口:“蕭大人——”
“我吃飽了,”蕭淩恒轉過身來打斷,臉上已看不出方才的怒意,“今日就到這裡吧。”
他緩步走向門口,在即将推門而出時,忽然停住:“記住你的承諾。”
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要你活着。”
門扉輕輕合上,任久言獨自站在桌前,看着滿桌未動的菜肴,他伸手碰了碰那盤椒滾肉,指尖沾上一點紅油,在燭光下泛着微光。
不知過了多久,店小二在門外輕聲詢問:“客官,可要熱一熱菜?”
任久言收回手:“不必了,勞煩收拾了吧。”
蕭淩恒從酒樓出來,徑直去了天督府。當值府衛通報後,楚世安匆匆迎出,見蕭淩恒正在府門前沉默地來回踱步。
楚世安:“蕭兄這麼晚來尋我,怎麼了?”
蕭淩恒回過身,語氣淡淡的:“打一架。”
楚世安心中了然,他看得出來蕭淩恒此刻急需發洩情緒,微微點頭,側身示意他進來。
二人來到天督府内司的練武場,月光下,兵器架上刀槍劍戟泛着冷光。
“用兵器還是拳腳?”楚世安問。
“都行。”蕭淩恒已經脫下外袍,露出裡面的勁裝。
楚世安選了根長棍扔給他,自己則取了另一根。兩人拉開架勢,幾乎同時出手。
“砰!”
木棍相擊的悶響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蕭淩恒攻勢淩厲,每一招都帶着狠勁,仿佛要将滿腔郁結都發洩在這一棍棍之間。楚世安沉穩應對,以守為攻,任由對方将情緒宣洩在兵器相接的碰撞中。
不知多少招過後,蕭淩恒的攻勢漸緩,汗水順着他的鬓角滑落,呼吸也變得粗重。
終于,在一個猛烈的劈砍後,他踉跄着後退幾步,長棍“咚”一聲掉在地上。
楚世安收起架勢,看着眼前這個平日肆意的蕭大人此刻煩悶又狼狽的樣子,輕聲道:“好些了?”
蕭淩恒仰面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月光灑在他汗濕的臉上,映出眼角一絲不易察覺的晶瑩。
良久,他啞着嗓子說道,“多謝。”
而任久言則是直接回了府中,他沒有點燈,隻是靜靜的坐在書房案前,思緒紛亂如麻。
他在想蕭淩恒那句“好好活着”背後的深意,這不像是一個要求,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牽挂,這個認識讓他胸口發悶。
他又想起蕭淩恒看到川州菜時瞬間的僵硬,這個細節像根細針,輕輕紮在心上。他仿佛眼前浮現的是蕭淩恒轉身離去的背影,那麼決絕,又那麼孤獨。
他忽然覺得,自己給出的三個承諾,對蕭淩恒而言或許是最殘忍的枷鎖,既給了希望,又劃清了界限。就像今晚那桌菜,看似盛情,實則疏離。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任久言這才發現已經枯坐了兩個時辰。
而這兩個時辰的意義,就是他終于意識到,原來最尖銳的憤怒,不是蕭淩恒的怒吼,而是他最後那句平靜的“我要你活着”。
這夜,兩個各懷心事的人,一個在月下揮汗如雨,一個在暗處獨坐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