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川的風像是會殺人的刀,無孔不入,實在是太冷了。破敗的小房子上下左右皆漏風,火堆已經被吹滅三回了。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任久言身子不似蕭淩恒強壯,他已經凍的手腳冰涼。
蕭淩恒低着頭,腦子裡不停的在轉,少頃,他忽然擡頭,剛想說自己的想法,卻突然發覺同伴的窘迫:“特别冷嗎?”
任久言搖搖頭:“還好。”
蕭淩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既然陛下想讓我們平叛赤川匪患,那必然就——”
“阿嚏——!”任久言實在沒忍住。
蕭淩恒歎了一口氣:“冷就跟我說啊,什麼事都喜歡硬挺?”
任久言囔着鼻子,卻仍微笑着:“說了如何?蕭大人難不成要把外袍也脫下來給我嗎?”
蕭淩恒皺了皺眉,身子往任久言那邊靠過去。他手臂一伸,直接把對方整個人圈進懷裡。正要說話時,突然碰到任久言冰涼的手指。他低頭看去,任久言正躲避着他的目光微微掙脫着,睫毛在火光下微微發顫。
蕭淩恒心頭一緊,突然松開懷抱,單膝跪在了任久言面前。
他一句話沒有講,不由分說地抓住那兩隻冰涼的手。任久言的手指修長白皙,此刻凍得通紅。蕭淩恒把他的手攏在自己掌心裡,低頭輕輕呵着熱氣。
嘴唇離指尖很近,近到每次呼吸都能碰到。熱氣在兩人交握的手間氤氲,蕭淩恒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對方的手背,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麼。
動作行雲流水,趁着任久言還沒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跪在地上捧着手了,任久言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将手抽回來,但卻被那人稍一用力握住。
“别動。”
“蕭大人——”
“噓,聊剿匪。”
任久言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動了動,這次沒有掙開。
他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既然要剿匪,那隻靠咱們十一人肯定是不夠的,并且,玄山上的情況我們也還不了解,我們得派人或利用當地人了解土匪的人數、武器裝備、據點分布和活動規律,掌握了這些,再制定詳細的剿匪計劃,包括進攻路線和兵力部署。”
蕭淩恒垂首點了點頭:“既然陛下派我們來剿匪,必然已經做了安排。隻是……”
“隻是要如何讓他們主動現身?”任久言接上他的話。
“何必我們開口?趙大人在赤川盤桓月餘...”蕭淩恒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既然來了他的地界,豈有不登門拜訪的道理?”
“明日就去?”
“嗯,但——”蕭淩恒緩緩擡頭看着任久言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勾,“我們得先弄清楚,咱們猜的對不對。”
“你打算如何?”
“明日咱們,”蕭淩恒笑得更加肆意,
“得先做場戲。”
赤川靠北,天亮的晚,兩人雙雙睡到辰時過半還未醒。
不知是何時,任久言率先醒了過來,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和蕭淩恒正緊緊相擁着裹在同一件大氅裡。那人的右臂墊在他頸下當了整晚的枕頭,左腿霸道地壓在他腰間,将他整個人都圈在懷中。
而他自己的左手正貼在蕭淩恒的胸膛上,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有力的心跳;右臂則不知何時環住了對方的腰。
蕭淩恒的下巴抵在他發頂,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額角。大氅内暖意融融,兩人的體溫早已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任久言屏住呼吸,生怕驚醒對方,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喉結,聽着耳邊平穩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他是想起來又不敢起來,該起來又不舍起來。
這懷抱太過可靠,這溫度太過讓人留戀,這心跳太過蓬勃……
就在此刻,掌心下強勁的心跳突然将他拉進思維的漩渦,他突然明白了蕭淩恒身上吸引到他的到底是什麼。
就是這心跳。
蕭淩恒活得如此坦蕩,敢争敢搶,敢明目張膽地豪奪,敢理直氣壯地侵略。他的狂傲與狠戾都敢攤在陽光下,不懼贊美,更不畏唾罵。這份肆無忌憚的鮮活,與任久言身上這股子發了黴的死亡之氣,還有那腐爛進骨血裡的腐朽堕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兩人都算不上什麼良善之輩,他們并不清白,更遑論“好人”二字。但蕭淩恒的詭谲狡詐從不掩飾,就像他從不掩飾自己的鋒芒;而他任久言的自我厭棄卻隻能藏在皎月的外表之下。
說到底,蕭淩恒愛自己的全部,他的野心,他的算計,他骨子裡的每一分劣性,身上的每一寸脊骨和皮膚,他都認可和接受。但任久言恰恰相反,自己的一切他都厭惡,甚至連自己的呼吸他都不認可,尤其憎恨這副人人稱羨的皮囊。
想到這裡,任久言用力的閉上了眼睛,這不忍直視的真相讓他感到極其難堪,甚至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當蕭淩恒醒來時任久言正在裝睡,畢竟誰先醒誰尴尬。
蕭淩恒是被某個東西脹醒的,任久言死死閉着眼睛當做沒感覺到。
年輕氣盛嘛,也理解。
日上三竿,他們一行人來到了府衙門口,出發前蕭淩恒用白布條将自己的手臂吊在了脖子上,侍衛們不解,但任久言卻明白他的意思。
差役将他們引至偏殿,趙平洲早已等候在内司,待差役來喊他時,他正休閑地吃着凍梨。
差役躬身:“大人,他們到了。”
趙平洲頭也不擡:“嗯,不急。”
差役:“他們……”
趙平洲見人欲言又止,擡起了頭:“你再支支吾吾我就給你扔山上去。”
“大人,蕭大人的胳膊斷了。”
“胳膊斷了?!”趙平洲猛然站起了身,眼珠一轉,“不應該啊。”
“這……要不您還是去看看吧…”
趙平洲急匆匆的走到偏殿門口,推門之前駐足整理了一下官服,調整了一下神情。他步履從容,神态自然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衆人紛紛行禮,“任大人,蕭大人。”他拱手行禮,目光不着痕迹地掃過蕭淩恒吊着的胳膊,“二位怎會莅臨赤川這等苦寒之地?”
他們二人早就猜到這老狐狸會是這個反應,任久言微笑着開口:“趙大人,我們二人原是去北境犒勞和安撫鎮北軍的将士們,可誰曾想,在這赤川邊境落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