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假模假式的向親衛使了個眼色。
蕭淩恒借着舉杯的動作,敏銳地捕捉到屏風縫隙間一閃而過的小小身影,那孩子約莫五六歲,發色比北境人淺淡許多。
這時屏風後又傳來響動。
蕭淩恒挑眉:“侯爺這兒的野貓,動靜倒不小。”
封翊神色如常:“北境的貓兒,性子都野。”
任久言輕抿茶水:“說來奇怪,白日裡似乎聽到孩童聲音...”
封翊放下酒杯:“将士們的孩子,偶爾會來營中。”
“侯爺,”任久言突然開口,“聽聞北境有種雪貂,通體純白,最是難得...”
封翊正要接話,屏風後又傳來一陣窸窣聲。這次伴随着幼童壓低的咳嗽,在推杯換盞的喧鬧中幾乎微不可聞。
蕭淩恒突然起身:“本官出去透透氣。”
他狀似随意地走向帳門,卻在經過屏風時“不慎”碰倒了一盞銅燈。
“小心!”不知誰喊了句,然後帳内人就湧上去混亂撲滅火焰。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任久言看清了屏風後的景象,一個異族打扮的幼童正被嬷嬷慌忙抱走,那孩子頸間挂着的狼牙墜子,他認得,那是敵國王室特有的樣式。
帳外風雪更急,蕭淩恒站在轅門處,任由雪花落滿肩頭,任久言跟出來時,聽見他低聲道:“原來如此...”
“那孩子是...”
“最好的談判籌碼。”蕭淩恒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戰敗是真,侯爺是忠,而陛下這步棋…”
他直視着任久言的眼睛:“是打算利用這孩子和談。”
與此同時,皇城的禦書房内,燭台上的火光微微搖曳,映照着沈明堂深邃的眉目,他輕叩案幾,發出規律的輕響。
“他們到了?”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
侍立一旁的向子成躬身道:“回陛下,封侯爺的密信今早剛到,任大人一行已于辰時抵達北境大營。”
沈明堂執起茶盞,熱氣模糊了他的神情:“你說...他們可會心甘情願替封翊走這一趟?”
向子成斟酌着詞句,“以北羌對封侯爺的恨意,若是由侯爺親自出面和談,隻怕...”
沈明堂輕歎一聲,放下茶盞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封翊老了,這些年北境的仗,打得是越發吃力了。到底是年紀不饒人,這些年北境的戰報,朕是越看越心驚。”
向子成垂首而立,“若非天賜良機,得了那個孩子...”
沈明堂揉揉太陽穴:“若非天賜良機,這北境誰來守?這仗誰去打?”
向子成沉吟片刻,笑笑:“蕭大人雖年輕氣盛,但确有将才之資,或許——”
沈明堂打斷道:“還早着呢,現在讓他去這北邊,怕是連屍骨都撈不出來,他要走的路長着呢。更何況,他現在可不能算是個忠臣。”
他擡眸看向向子成:“除非……”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燭火将他們的影子投映在牆上,交織成一幅意味深長的圖景。
“北羌使節到哪了?”沈明堂突然問道。
“按行程,明日可抵邊境。”
皇帝微微颔首,從案頭取過一封密函,在燭火上緩緩焚毀。跳動的火光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傳朕口谕,北境一應軍務,暫由封翊全權處置。”
“那任大人他們...”
“時機還未到。”沈明堂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有些路,得他們自己走出來才算數。”
子時剛過,營帳内的燭火将兩人的身影投在帳布上。任久言看着北境地圖,眉頭微蹙,“看來陛下有意止戰。”
蕭淩恒解下佩劍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花太空死後,軍中再無能獨當一面的大将。”他冷笑一聲,“花老閣主那種将領是可遇不可求的,百年難遇。”
任久言的目光落在邊境線上:“若真讓你我去和談,你打算如何?”
“懶得想。”蕭淩恒突然往後一倒,整個人陷進任久言的床榻裡,順手扯過一旁的錦被蓋在臉上,聲音悶悶的,“你拿主意便是。”
任久言無奈地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團:“蕭大人...”
被子裡伸出一隻手,胡亂擺了擺:“北羌人要的無非三樣,鹽鐵、糧草、還有...”
手突然縮了回去,“那個孩子。”
任久言眸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錦被掀開一角,露出蕭淩恒半張臉:“鹽鐵肯定是不能給,糧草可以談。”
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至于那孩子...得看陛下究竟想要什麼。”
帳外風聲嗚咽,任久言沉思片刻:“若以那孩子為籌碼,要求北羌退出三十裡...”
“太便宜他們了。”蕭淩恒突然坐起身,“至少要他們交出黑水河谷。”
“那是他們的命脈。”
“所以才要争。”蕭淩恒赤腳踩在氈毯上,走到任久言身後,俯身指着地圖,“你看,得了河谷,我們進可攻退可守...”
任久言側首,正對上近在咫尺的俊顔。燭火映照下,蕭淩恒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身上還帶着他獨特的香氣。
“…久言?”
任久言猛地回神,指尖無意識蜷起:“但陛下若隻想休戰...”
“那就更簡單了。”蕭淩恒直起身,“用那孩子換十年和平,足夠我們培養新的将領。不過...”
“不過什麼?”
“我更好奇,陛下為何偏偏派我們來。”蕭淩恒俯身逼近任久言,“你說是為什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