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三刻,蕭淩恒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從城北往回走。剛經過西市拐角,就被楚世安“恰好”攔下,硬是拽進了路邊的茶樓。
兩人在一樓散座落座時,蕭淩恒幾乎是摔進椅子裡的。他整個人癱在桌邊,活像被抽了骨頭,連端茶的力氣都沒有了。
楚世安也不催他,慢條斯理地斟着茶。兩人相對無言,隻聽得鄰桌茶客的議論聲清晰地傳來:
“怪事,今早東城的人怎麼都往西城跑?”
“你竟不知?辭家二公子來帝都了,正在西城府上設宴呢,辭家什麼地位?朝中大半文官都受過辭家指點,說是半個朝堂之師都不為過。這一來,半個朝堂的官員還不得趕着去拜見?”
“年關将至,這位怎麼突然來帝都了?”
“這誰知道呢。”
“那辭二公子年前還走嗎?”
“我看啊,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
“何出此言?”
“聽說那宅子是他新置辦的,這幾日連下人仆役都配齊全了,哪像是臨時落腳的樣子?”
“這下帝都可要熱鬧了,那些文人墨客還不得聞風而來?”
“嗨,這就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了......”
蕭淩恒将這番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中。他長歎一聲,下巴抵在桌面上,擡眼看向對面的楚世安:“故意讓我聽見的?”
楚世安挑了挑眉,故作自然地轉頭望向窗外。
蕭淩恒終于直起身子:“說吧,這次又想讓我做什麼?”
楚世安抿着唇聳了聳肩,依舊不發一言。
“隻讓我知道卻不提要求?”蕭淩恒氣笑了,“這可不像是…那位的作風。”
“真沒有。”楚世安終于開口。
蕭淩恒眯起眼睛:“那現在跟我說話的,是楚大人呢,還是楚兄?”
楚世安聞言失笑,片刻後輕聲道:“蕭兄——?”
蕭淩恒無奈的輕笑一聲,随後狡黠的問:“既然楚兄不知情,那楚大人可知道些什麼?”
楚世安将茶盞緩緩推到他面前:“下官的任務隻是讓蕭大人知曉此事,至于其他人領了什麼差事…”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就不是下官能過問的了。”
蕭淩恒眸光一閃:“久言也去了?”
楚世安重重地眨了下眼:“任大人好歹算半個文官。”
“可他從未在辭家求過學。”蕭淩恒皺眉。
“若是…”楚世安一臉無辜,“收到請帖了呢?”
此刻的城西辭府門前車馬如龍,将整條街巷堵得水洩不通。各路官員的轎辇排成長龍,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紛紛下車步行入府,朝中半壁江山的人物幾乎盡數到場。
府内前院,辭霁川一襲月白長衫立于人群中央。這位年輕的貴公子舉止從容,與往來賓客一一見禮。衆官員無不恭敬回禮,絲毫不敢怠慢。辭霁川面上始終帶着恰到好處的淺笑,既不顯得疏離,又不失世家風範,将每位來客都照顧得周到得體。
任久言随着人流緩步踏入辭府,雖久聞辭二公子大名,今日卻是初次得見。前院人頭攢動,他好不容易才擠進院内,隻見一位年輕公子被衆官員團團圍住。那人氣度清雅,舉手投足間盡顯文士風骨,想必就是辭霁川了。
任久言正欲上前見禮,奈何人群實在擁擠,根本近不得身。他沒得辦法,剛要退至一旁等候,忽聽人群中傳來一聲清朗的呼喚:
“任大人?”
任久言聞聲一怔,擡眼見那公子微笑着颔首示意人群,周圍官員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眼中都帶着幾分詫異。
“辭二公子。”任久言拱手行禮。
辭霁川含笑回禮:“早聞任大人風骨峻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說話時眉目溫潤,卻自有一派清貴氣度。
“二公子謬贊了。”任久言微微欠身,“在下不過一介俗吏,怎敢當'風骨'二字。”
辭霁川輕笑一聲,“任大人過謙了。”
他說着擡手示意,“這邊請,我們亭中細談。”
任久言颔首,剛剛擡步,隻見辭霁川快步走回人群中央,朝四方團團作揖:“諸位大人見諒。今日寒舍簡陋,招待不周。還請先用些茶點,霁川稍後便來陪話。”
說罷,便轉身回到任久言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任大人久等了,見諒。”
任久言颔首示意。
二人穿過回廊,來到一處臨水的六角亭。侍女奉上清茶,茶湯澄澈,映着亭外殘雪,别有一番清雅。
“聽聞二公子此次入都,是為著書立說?”任久言輕啜茶湯,不動聲色地試探。
辭霁川指尖輕撫茶盞邊緣:“不敢當的,不過是來整理些家父舊稿。”
他擡眸一笑,眼中似有深意,“倒是任大人,近來為西域之事奔波勞碌,可還順遂?”
任久言執盞的手微微一頓,辭家素來不涉朝政,這位二公子卻對朝中動向如此了解...
任久言滴水不漏:“左不過是協助安排一下帝都内的西域商人,何談勞碌二字?”
他擡眼望向眼前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辭二公子今日邀我前來,可是有什麼事?”
辭霁川垂眸淺笑,“任大人可知,這冬日裡的蛇,都藏在何處?”
見任久言不語,他又徐徐道:“表面上看是銷聲匿迹了,實則…都盤在暖處,伺機而動呢。”
任久言聽得出來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此刻還不清楚對方的底,所以他隻能裝傻:“二公子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