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堂也無奈的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他忽然看向楚世安,“楚卿覺得呢?”
楚世安不卑不亢,平靜道:“臣以為,既然有人想試探陛下的底線...不如就讓蕭将軍好好查一查。”
沈明堂輕笑,緩緩看向窗外:“你們說,這放火之人此刻是睡得正香,還是...”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啊?”
與此同時,西市的緣盡酒肆二樓雅間内,喬煙塵正擺弄着桌上的肉菜酒茶,三副碗筷,八碟葷素,旁邊還摞着六個雪白的大饅頭,地上足足擺了十壇酒。
戌時末,木梯傳來腳步聲,喬煙塵擡頭,見任久言面露難色的掀簾而入。
喬煙塵立即察覺異樣,迎了上去:“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
任久言微微蹙眉,擡頭看着他,不語。
喬煙塵神情微變:“這麼嚴重?到底出什麼事了?”
任久言:“歲宴上走了水,蕭大人監管不力,罰了二十廷杖…”
喬煙塵聞言,瞪圓了眼睛:“啊?好端端的怎的走水了呢?”
任久言垂眸,須臾,搖了搖頭:“或許……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為。”
喬煙塵追問:“可有懷疑對象?”
任久言緩緩擡眸直視着他,随即點了點頭:“但是沒有證據。”
喬煙塵看得出來任久言的想法,他倒抽一口涼氣:“任兄,你不會……要替他找證據吧?”
任久言再次垂眸,少頃,再次擡眸:“我知道是誰,可他不一定知道,他沒有方向的。”
喬煙塵想勸:“若是讓老五知道,怕不是——”
話未說完,樓梯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蕭淩恒掀簾進來時還帶着夜風的寒氣:“等久了吧,我來晚了,一會自罰。”
喬煙塵看到蕭淩恒完好無損的樣子,震驚說道:“你不是罰了闆子嗎??”
蕭淩恒面上不以為意,“陛下說過了正月十五再打。”
說着,他便輕輕拉起任久言的手:“對不起,都是我沒護好你,是不是特别疼?”
喬煙塵見狀趕緊去關門,任久言看着蕭淩恒滿是愧疚和心疼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喬煙塵示意:“坐下聊吧。”
三人落座,蕭淩恒裝作輕松的倒茶倒酒,餘下兩人皆不語,他舉起酒碗,“來!年末了!我們先——”
任久言輕聲打斷:“我知道是誰,辭二公子提過的,”他頓了頓,“是左金吾衛。”
蕭淩恒表情微滞,剛要開口,任久言便繼續說道:“前幾日辭府宴請時,辭二公子特意拉與我私下交談,起初我并不解其意,隻是覺得他欲借我之手攪動朝堂棋局,但如今想想他确實不必如此,陛下禮賢下士,辭二若想入仕翻動朝堂風雲,無論是以辭家的名聲還是靠自己的實力,都輕而易舉。今日這場火,倒讓我想通了。他或許早已知曉左右金吾衛的立場和處境,也已經猜到那邊會為了拉下你,而在歲宴動手腳。”
“辭二?他怎會知道?難不成……”蕭淩恒順着邏輯往下猜測道:“今日陛下的反應也不對,像是提前知曉一般……”
他頓了頓,繼續說,“但我總感覺,陛下鎮靜之餘,還有些許無奈。”
任久言點頭:“或許陛下也猜到左金吾衛會搞風波,但走水這種事情可大可小,若真傷了陛下,那便是死罪,必會徹查。所以他們隻能把握這個分寸,既不傷到陛下,又要足以讓陛下懲戒你。可即便是這樣,這手段也不可謂高明,陛下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最不喜這種肮髒又畏手畏腳的手段,所以,與其說是無奈,更多的是嫌棄。”
“怪不得年将軍在歲宴結束後會拉着我說那些。”蕭淩恒頓了一頓:“陛下今日以‘意外起火,監管不力’為由處罰了我,這其實就是提示。我猜測,或許陛下也是想借此打磨我,他明知道今日會有事發生,卻仍任由他們動手,為的就是讓我長個教訓。”
任久言點頭:“年将軍他們的反應都不正常,分明是提前做了準備的,”他頓了頓,“隻是誰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用走水這種手段,我認為,陛下他們的猜測或許是刺客或下毒這一類的方法拖你下水,所以年将軍、向太尉還有武将軍這些武将會随同陛下一起進殿。為的就是萬一有人要行刺,随時可以護駕。”
蕭淩恒若有所思:“既然有了方向,那就不愁揪不出證據,老鼠都是有尾巴的,他們既然動了手,那便是給我機會扳他們,他們敢放火,就别怪我把他們燒幹淨,”他冷笑一聲,“我何時怕過挑戰?況且陛下給我半月時間,也是為了讓我查明真相。”
任久言:“方向和真相是一回事,如何打開缺口是另一回事,歲宴走水一事背後到底是誰操手、牽連到哪些人,咱們尚且不清楚,況且陛下到底想要查到哪一步、需要你挖到什麼深度,也都還沒有了解,所以,還是不能太過激進。”
他頓了頓,繼續說:“那日辭二還特意提了一句,左金吾衛的蟠龍營,絕不止一個中郎将的問題,或許,左金吾衛,已經爛到根了。”
喬煙塵聽着二人毫不避諱地剖析朝堂局勢,眉頭越皺越緊。他們談論的每一句話,若被有心人聽去,都足以招來殺身之禍。更令他心驚的是,任久言和蕭淩恒即便是有那層關系,可畢竟身處于對立勢力陣營,這兩個立場相悖的人,此刻如生死與共的同謀般密不可分。
“你們……”喬煙塵喉結滾動,突然拍案笑道:“要不先吃飯吧!今兒可是除夕,再不吃菜都涼了。”
蕭淩恒挑眉看他,忽而朗聲大笑:“喬兄說得是!”他一把抄起酒壇,拍開泥封,“今夜隻談風月,不論朝政!”
任久言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幾分,微微颔首。
“嘗嘗這個。”喬煙塵夾了塊蜜汁排骨放進任久言碗裡,“西市張記的招牌,我排了半個時辰隊才買到。”
蕭淩恒突然湊近任久言:“我也要。”
“自己夾。”任久言頭也不擡,卻把碟子往他那邊推了推。
喬煙塵看着蕭淩恒得逞的笑容,搖頭歎道:“你倆真是……”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爆竹聲,緊接着是孩童的歡呼。
“子時了。”任久言望向窗外,漫天煙火恰好照亮他清瘦的側臉。
蕭淩恒悄悄在桌下勾住他的小指:“新歲喜樂。”
任久言沒有抽回手,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蕭淩恒湊近任久言的耳畔,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又說:“久言,新歲自在。”
任久言怔了一瞬,“自在”二字對他而言最是難得。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人眼中亮晶晶,閃耀的像是能将人吸進去一般,他不由的看入了神。
須臾,任久言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你也是。”
三人就這樣聽着滿城的爆竹聲,在酒香氤氲中迎來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