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久言看到字迹,瞳孔皺縮。
“這字迹……”
他忽然心一沉。
就在此刻,阿騁在床榻邊喊道:“先生!找到個暗格!”
任久言快步走去,隻見阿騁從床闆下取出一個木匣。
任久言接過木匣,打開後隻見裡面整齊碼放着幾封信件,封皮上都印着“蕭”字印章。
任久言指尖一顫,緩了片刻,他試探性的打開信箋,隻見每一封信上都寫着:
諸位長輩鈞鑒:
自父親離世,淩恒承蒙照拂,銘記于心。父親一生磊落,蕭家落難,張叔得以逃生,淩恒感恩,自幼張叔待我如親出,半父半師。今有一事相托,委張叔替我借長輩之力相助。諸位情義如山,淩恒雖年幼,亦不敢忘。事成之後,他日定當登門拜謝,再叙舊情。——淩恒叩上。
任久言捏着信紙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些熟悉的字迹像刀子一樣紮進眼睛,“淩恒”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他僵在原地,忘記了眨眼,耳邊嗡嗡作響,連呼吸都停滞了。
地上那灘暗紅的血迹正在慢慢擴大,浸濕了老人半截灰白的頭發。
任久言方才還溫熱的指尖此刻冰涼刺骨,仿佛還殘留着合上老人眼皮時的觸感。
他不敢細想自己剛剛帶人殺的老人家到底是誰。
他一瞬間感覺天都塌了。
“先生?”阿騁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先生?”
任久言忽然晃過神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感到胸腔内的心髒突然變得千斤重。
他機械地低頭,看見自己掌心不知何時掐出了四道血痕。
屋外風聲嗚咽,像是誰在撕心裂肺地哭喊。
他強制着自己面上保持冷靜,不在暗衛面前展露出崩潰。
須臾,任久言聲音低沉緩緩開口:
“…把人…埋了…”
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
“…回城…交差…”
當日下午午時末,沈清安的馬車載着花千歲匆匆出城趕往山莊。
沈清安和花千歲推門而入時,蕭淩恒正靠在榻邊坐在地上,他一條腿曲起,手臂搭在膝上,身旁的暗格大開着,裡面空空如也。
蕭淩恒閉着眼,連呼吸都輕不可聞。聽到腳步聲,他依然沒有睜眼,也沒有動。房間裡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枯枝刮擦屋檐的聲音。
沈清安和花千歲交換了一個眼神,誰都沒敢貿然開口,甚至都下意識放輕了呼吸,誰也都沒敢上前一步,紛紛又看向地上的蕭淩恒。
不知過了多久,蕭淩恒緩緩睜開眼睛,啞着聲音說道:“密信被拿走了,”
他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除了老五,沒有别人。”
沈清安能感受到蕭淩恒此刻内心強壓着的怒火,像冰層下湧動的暗流。他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此刻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他知道現在他說什麼都不能讓對方心裡好受,但此刻他又總得說點什麼。
正當他絞盡腦汁的思考準備開口時,花千歲突然輕聲說道:“看來任大人昨晚很忙啊。”
話音落地,沈清安猛地側目看他,蕭淩恒緩緩擡頭,眼神銳利如刀:“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花千歲迎着他的目光,語氣平靜。
蕭淩恒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花千歲面前:“把話說清楚。”
“我說得很清楚了。”花千歲不退不讓,直視着男人翻湧着怒火的眸子:“你不如去問問任大人昨夜在做什麼。”
蕭淩恒在花千歲跟前站定,他咬牙說道:“當真?”
花千歲微微聳聳肩:“你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蕭淩恒怒視着花千歲,氣氛裡盡是肅殺,沈清安此刻更不知該說什麼了。
空氣驟然凝固,蕭淩恒眼中翻湧的怒意讓沈清安後背發涼,三人陷入長久的沉默,隻有窗外風聲嗚咽。
片刻,蕭淩恒決然的大步從兩人中間穿過,衣角帶起的風掀動了案上的紙張。
房門被重重摔上時,沈清安慌忙的扯過花千歲的胳膊,壓低聲音問道:“千歲,你怎知此事跟任大人有關?”
花千歲依舊不以為然:“我不知道,我猜的。”
“猜的??”沈清安聽他這麼說更急了,“若跟任大人無關呢??”
花千歲輕笑一聲,說道:“無關便無關,還是那句話,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他頓了頓,“蕭淩恒又不會一見面就直接殺了他,擔心什麼?”
沈清安蹙眉猶豫:“可…可我怕萬一——”
花千歲笑着打斷:“可你怕萬一人真的是他殺的,蕭淩恒就崩潰了,對嗎?”
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沈清安欲言又止,花千歲輕輕拂下他的手,緩聲道:“那不更好?他若不下狠心,如何能讓任久言離開老五?”
他輕笑一聲,“不斷則亂,不破不立,于蕭淩恒而言是如此,于任久言而言,亦是如此。”
是夜,蕭淩恒立在任府門前,大氅被寒風吹得飛起來,他擡手叩門,指節與木門相撞的悶響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須臾,門開了,任久言站在門内,臉色比月光還白,兩人目光相接的刹那,他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顫動。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目光在空中交織成千萬種情緒,質問、憤怒、抗拒、不敢、愧疚、不忍……
二人沉默對視許久,一個眼中溢出着破碎的怔忡藏無可藏,一個瞳中流露出猩紅的暗潮避無可避。
蕭淩恒沒有進門,隻是站在門檻外:“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任久言站在門口,肩膀繃得筆直,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他垂下眼簾,睫毛在臉上投下兩道陰影
蕭淩恒向前一步跨過門檻,但沒有繼續往裡走,他轉過身盯着任久言的背影,一字一頓:“城外山莊,可是你做的?”
任久言的背影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喉結滾動,終是沒敢開口。
“回答我。”蕭淩恒語氣冷厲卻不至激動。
長久的沉默後,任久言極輕地點了點頭。
“看着我說話!”蕭淩恒突然提高聲音。
任久言緩緩轉身,眼底布滿血絲,他張了張嘴,卻隻吐出兩個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