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茉梨膝行數步,撲到顧明苒跟前,抱住了她的腿,大哭道:“阿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阿娘,也不喜歡我,可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阿爹硬要我嫁給燕王,阿娘也救不了我,除了你,我想不到該去求誰了……燕王是個魔鬼,他是個魔鬼……我甯可死了也不要嫁給他……阿姐,求求你……救救我……”
她就像是冷月下的一樹梨花,清冷幽靜,忽遇烏雲遮月,狂風驟雨之下,雪白的花瓣如碎玉一般落了一地。
顧明苒俯身想拉謝茉梨起來,卻反被她帶着跌坐在地上,看着謝茉梨恐懼的眼神,她心生憐憫,鄭重道:“我答應你,絕不會讓你嫁與燕王。”
謝茉梨聞言,哭倒在顧明苒的肩頭。
顧明苒出來時,月已西沉,謝茉梨鬧了半夜,已筋疲力盡,終于睡了過去,隻是即便在睡夢中亦皺着眉。
因着擔心謝茉梨,顧明苒索性宿在了西跨院的暖閣,紅藥在外間一面鋪床,一面同顧明苒閑話:“謝二姑娘的左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看上去像是新傷。平日裡戴着镯子,是以未曾發覺”,謝茉梨的反應讓紅藥很是困惑,“謝二姑娘似乎很懼怕燕王,可是她并未過門,僅憑隻言片語,不該被吓成這個樣子。”
裡間,榻上的顧明苒打了個哈欠,道:“謝二姑娘膽子小,燕王長得又不親善,自然會害怕。你忘記了,我當初來金陵時,不也如她一般嗎?”
紅藥從屏風後探出個腦袋,一副替衛玄打抱不平的模樣:“我們世子可和燕王不一樣!”
“是是是,燕王怎麼能和你們世子比呢!”顧明苒雖笑着,心中卻很是擔憂衛玄,也不知他那裡的境況如何。
天剛蒙蒙亮,謝茉梨便醒了,憶起昨夜的瘋癫之狀,隻覺無地自容,怯生生道:“昨晚吓着顧姑娘了,實在對不住。”
“一點小事而已,吓不到我。你也莫要多想,府中之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謝茉梨含淚道:“多謝顧姑娘。”
“有一事我有些奇怪,昨夜你為何會将我認作康王妃?我與康王妃似乎并不十分相像罷?”
謝茉梨指着顧明苒的手腕道:“顧姑娘手上的镯子是阿姐送的罷?這镯子本是一對,是當年太後給靖安郡主的陪嫁,阿姐出嫁時,郡主給了阿姐。”
顧明苒低頭看向腕上的金鑲玉镯子,三節等長的和田白玉,每節白玉兩端鑲有黃金雕成的蓮花。當初謝蓁贈她時,她隻以為不過是尋常的精緻首飾,不曾想還有這一段來曆。
謝茉梨略顯憔悴的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顧姑娘真讓人羨慕,連阿姐也待你這般好。不像我,本以為阿爹是疼愛我的,誰曾想……”忍了許久的淚終于落下,那些可怖的記憶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纏着她。
“那就好好地活着,隻有活着,才能看到那些人的因果報應。”
謝茉梨擡起一雙淚眼,輕輕點了點頭。
東方的天空漸漸發白,就像地上死屍的臉一般,是毫無生氣的慘白。
洛雪霁動了動僵硬的手腕,傷口的疼痛讓她再提不起長劍,身上的铠甲仿佛有千斤重,血和汗混在一起,模糊了她原本明媚動人的雙眸。
環顧四周,苦戰一夜,衆人的體力已接近極限。
羽林衛将士死者十之八九,倘若援軍再不來,已無力再抵擋禁軍的下一次進攻。
腳下多了個水袋,她擡頭看去,是衛玄扔來的。
她背靠着土台,忍着身上的痛楚緩緩坐了下去,用力擰開塞子,冰涼的水如甘霖一般滋潤着她幹涸的喉嚨。
她一心想要衛玄死無葬身之地,卻不想昨夜是衛玄槍挑長箭,救了她的性命。
危難之際,衛玄與她配合默契,兩相合宜。她愈加欣賞衛玄的才能,英雄相惜,大約如是。
她第一回生出了與衛玄相鬥的厭倦之心。
終于,西北方出現了熟悉的旗幟,繡着“楊”字的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喬樾帶來了援軍。
清掃禁軍之後,康王率軍往皇宮去。金陵城門一開,各地的軍隊紛紛踏上了勤王之路。
燕王聞報,自知敗局已定,派人以白绫勒死昭貴妃在内的後宮嫔妃二十餘人,押着周帝登上宮牆。
一夜間周帝仿佛老了十歲,頭發花白,雙目無神,憔悴不堪。
紅牆下,軍容整肅,宣王與喬樾一左一右護在康王身邊。
見周帝被五花大綁,發絲淩亂,康王與宣王神色俱是一變。
“皇兄,你快放了父皇,莫要一錯再錯!”
燕王把劍架在周帝脖子上,對着康王自嘲地笑道:“沒想到本王忙活了一圈,竟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五皇弟,好福氣啊!”
“皇兄,你我兄弟手足,我并不想走到這一步……”
“你住口!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假惺惺的做派給誰看!”燕王看到康王身邊的喬樾,冷笑道,“這一切康王殿下得好好謝謝喬統領,說起來喬統領還真是癡情,為了個女人,将本王逼到如此境地,喬海蠡真是教子有方啊!”
喬樾拉滿強弓,箭矢如流星般向燕王射去。
燕王微微側身,長箭擦着他的臉頰,深深釘入他身後的柱子。他一把将周帝拉到身前,傷口上淌下的血讓他愈加瘋狂:“來啊!繼續!不是要殺我嗎?”
見燕王以周帝為質,宮牆下的人神色各異,不敢再有所動作。
燕王正得意時,劍光一閃,一把長劍穿透了他的肩胛,轉身一看,卻是衛玄。
随着燕王的倒地,一衆叛軍随即土崩瓦解。
衛玄替周帝松綁,康王一行紛紛下跪請罪。
周帝被衛玄攙着走下宮牆,雙手扶起康王,疲憊而沉重地歎息道:“去看看你的母妃罷。”
康王微微一怔,旋即會意,目中落下淚來,往長樂宮奔去。
兵士拖着燕王經過一行人身邊,衛玄問道:“陛下,燕王該如何處置?”劍上抹了蒙汗藥,隻是讓燕王昏睡了過去。
周帝憎惡地看了一眼燕王,恨恨道:“這個逆子死有餘辜!你方才就該一劍殺了他,還留他性命做甚!”
宣王勸道:“皇兄息怒,他畢竟是皇子……”
皇子嫔妃臨死前的慘狀如走馬觀花一般在周帝眼前閃過。
“他以刀劍相向之時,便不再是朕的兒子。将他押入大牢,貶為庶人,明日午時問斬,以他的血祭奠宮中的亡魂和陣亡的将士”,周帝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衆人,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軀,高聲道,“朕必将論功行賞,嘉獎諸位赤膽忠心、護衛大周!”
衆人山呼:“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