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阍者帶到了一間廳堂,她擡眼望去,廳堂内花窗下設了一四方桌,桌前那人聽見阍者通傳,竟是頭也不擡的繼續謄抄手邊的名錄。阍者将人帶到廳堂就轉身下去了。
趙柔柯想,這人想必就是書院的典谒了。一個典谒态度竟然傲慢至此,倒是讓她有些擔憂書院如今的光景了。
隻是如今要進翰林畫院,無境書院是唯一的辦法,隻有它,可以讓女子參加翰林畫院考試。這些年來,從考試的畫卷來看,無境書院學子的優秀有目共睹,即便畫院再如何壓制女子,迫于現實,十中也有二到三成的人是來自無境書院。能與男子一起為官,因此太多的女子都想要成為那十之二三。于她,她是勢在必得。
正要開口說明來意,便被那典谒的問話聲打斷了。
“既是來報名書院的入學考,不知姑娘來自哪門哪府?”
趙柔柯忍不住要冷笑,還真如她先前所想,這裡成了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那人見她隻身前來,身上無钗環首飾,身後無家仆小厮,便也猜到了。便繼續問,“那可有舉薦信?”
舉薦信,她隻在倚月樓裡做過挂名畫師,難不成讓那倚月樓的老鸨為她寫信作保?那怕她拿出那信就會被趕出去。
她唇角勾起笑,聲音卻是冷的。
“素來聽聞無境書院隻認前來求學之人的品行與才能,可從未聽說過要看人門楣,經人舉薦才能邁進這門檻。”
劉典谒像是早就司空見慣,頓了筆,終于舍得從那桌案上擡起頭看她一眼,聲音沒什麼起伏,“姑娘與我說不着這些,若是沒有舉薦信,便回吧。”
要說從前這無境書院确實是隻要一心求學,書院來者不拒。隻是近年來随着書院的名氣上漲,一些高門顯戶看中這裡,他們想讓自己的女兒來此鍍金。
進不進那翰林畫院倒是次要的,隻要進了這無境書院,待個一兩年,便也有了一份才女之名傍身,身價自然也能水漲船高。這些話劉典谒隻在自己心裡盤旋了一番,他在這書院也隻是賺點微薄薪水,犯不着因為這話丢了差事。
趙柔柯現在心間一團亂麻。怪隻怪她往日隻鑽研技法,一心準備入學考,可從來沒細想過這裡面的彎彎繞。
唯一一所女子書院的開設意味着什麼?意味着這份唯一從來不會傾斜于普通女子。有普通女子拿它當成唯一可以看見天光的梯,也有貴女拿它為自己的未來添妝。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趙柔柯告訴自己。如今她無門無府,身上還有個死囚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趙家扯上關系的。
正在思索間,阍者從廳堂外機急匆匆的跑進來,在那典谒耳邊低語了幾句,因為離得有一些距離,趙柔柯沒聽清。
那阍者說完從袖囊裡抽出一封信遞給了典谒,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從那信封中将信抽出,抖開,掃眼看去。
隻見他眉目在看到信上字迹時,突生幾分肅然與驚懼,竟是将信重新折好,放進了信封,然後從那椅子上站起身來,朝着趙柔柯一拜。
趙柔柯倒被這一拜退後了幾步,什麼情況?
“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姑娘早該拿出周大人的舉薦信,何苦生出這樣一場誤會?”
周大人?她隻思索了一瞬。還能有哪個周大人,除了周嘯闌她在這京師中也不認識其他的手眼通天,隻一封信就讓人改了态度的人物。
隻是他是如何得知她要來無境書院?難不成從一開始就在懷疑她?什麼時候懷疑的?趙柔柯滿腹疑問,隻是她現下沒有再去找一位舉薦人的能力,也就順着那人說出門太着急,忘在家了。
那典谒見有了舉薦信,并且舉薦人還是錦衣衛指揮使,自然不敢怠慢,當下就與趙柔柯走了登記流程。
莫名其妙承了周嘯闌一個人情,趙柔柯心裡一股氣上不來又下不去,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讓她心裡十分憋悶。
回到周府時,已經到了晚膳時間,胡氏已經在正廳等着了,管家周伯吩咐下人将飯菜端上來,正要退下去。趙柔柯環視了一圈發現周嘯闌不在,便問道:“今日他還未回來麼?”周伯回道:“少爺下午回來了一趟,後來又走了,據說要去江州辦差。”
趙柔柯點了點頭。那日見周嘯闌看見那蘭花神情變成那個樣子,她就已經猜到那方錦帕所牽涉的不簡單。“趙柔柯”已經作為趙家家眷死過一回了,活下來的她,不可再卷進這漩渦中。
見管家周伯下去了才對胡氏說:“三娘,你我二人在這府中長此以往多有不便,我在外面賃下了一方院子,已經付了定金,待到周嘯闌回來,向他當面告辭,我們就搬過去。”趙柔柯本來想着一走了之,隻是白吃白喝這麼長時間,周嘯闌又在黑衣人的掌下救了她一命,如今進無境書院還承了他好大一個人情。她的臉皮是絕對沒有厚到不告而别的。
胡氏聽她這麼說,眉間露出幾分擔憂之色。其實這幾天她也考慮過,趙柔柯是個未出閣的女子,住在周家長此以往肯定不行。隻是趙府出了這事,她的娘家人知道她沒死,躲她都來不及,是不可能接濟她的。她本來想着如果沒有容身之處,就帶着她去往一位遠親家中,那位遠親家在鄉下,不了解京師局勢,也能接濟她們一段時間。
想到此處,她也沒有直接問,斟酌了一會兒才說:“三娘知道你從小受了委屈,隻是眼下雖是危急關頭,還是要守的做人做事的底線。”
趙柔柯立刻明白胡氏所說。不怪胡氏這樣猜測她,從小她在趙府話就不多,胡氏雖待她好,但是很多時候也要看大夫人眼色讨生活,因此,替倚月樓作畫這事她沒和她說。還有一點就是胡氏若是知道她出入青樓這等場合,一時半會兒是接受不了的。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趙柔柯拍了拍胡氏的手,讓她寬心。然後和她大緻講了這幾年畫畫掙了不少錢有了一些積攢,講述過程中隐去了倚月樓的事,胡氏聽了才一顆心放下來。
翌日。晨光灑在周府偏院。趙柔柯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這兩日青葉沒有再像尾巴似的跟着她,她輕松不少。昨日和胡氏商量好,帶她去看看那院子,再為她二人置辦一些衣裳。她如今還是覺得穿男裝更為方便。
麻溜洗漱完畢,見胡氏早已起了,胡氏不知道從哪裡搞來兩頂帷帽,趙柔柯一時之間也拗不過她,隻好戴上。畢竟在胡氏眼中,未出閣的女兒家抛頭露面是天大的事。
兩位再怎麼樣也是周嘯闌的客人,如今周嘯闌不在,周伯不放心二人就這樣出府,在趙柔柯好說歹說下,最後還是像上次她出府一樣,派了個府兵悄悄保護着。
嘉善坊。
近日天氣越發熱了,趙柔柯和胡氏走了好長時間,身上已是一片汗涔涔,再加上晨起也沒有在府裡墊墊肚子,眼下又餓又熱。
趙柔柯拉着胡氏在街角的一方小攤前坐下,趙柔柯招呼攤主,“來兩碗槐葉冷陶。”不多時,兩碗翠色吃食就端了上來,想來是從井水中鎮了許久,入口的冰涼之感,加上槐葉的清爽,讓滿身熱氣頓消。
趙柔柯将帷帽掀開,不管不顧地吃起來。胡氏是守規矩的傳統閨秀,這等在街邊和男子同食,還是第一次。因此,雖有幾分不自在,卻也覺得很是稀奇。不肖一刻鐘,兩碗冷食就已見了底。
剛要站起身,隻見一個身影撲過來,那人懷中抱了一堆卷軸,趙柔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和那人頭對頭的一相撞。
二人互相捂着額頭,嘶了一聲。趙柔柯還沒從這疼中緩過來,就聽見一聲高了八度的喊叫:“我的畫!”是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女子,她正瞪着眼睛看向趙柔柯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