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鼓樓前空白了幾百年的畫壁終于有了新的顔色。
畫壁之上,山坡上古松參天而立,費越将軍手持劍柄威風凜凜,戰旗在風中搖曳,神威戰士各個群情激憤,舉起刀戟沖向戰場,馬蹄之下斷體殘肢無數。
這副畫筆觸細膩,用色卻極為濃烈,細看便要将人拽進當年的那場戰争中。
畫壁上所畫的是大甯最重要的一役:雁鳴山之戰
畫壁前不知不覺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有很多的老人已經眼含淚水。
這場戰争是大甯以少敵多,沒人敢應下來,是費越忠肝義膽,僅帶了七千将士,和兩萬人拼死相敵,最後百劍穿心,死在了這場戰争中,然而即便死,他也沒能讓軍旗倒下。
這故事是他們從小聽到大的。
那是一場注定會失敗的戰争,自那一戰之後,雁鳴山以南自此成了胡人的地盤。
正是因為這場戰争,大甯知恥而後勇,一步步站立起來并走到了如今。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有人在畫壁前擺上了祭祀的瓜果。有了第一個,就引來更多的人效仿,眼看着祭祀的瓜果擺成了一排一排越來越多。
趙柔柯站在人群之後看着這一幕,突然有點鼻酸。
一開始看到人們将瓜果擺在畫壁前城防司的巡邏兵還攔着,後來也就不攔了,行伍出身的,誰人不知,誰又不敬佩費越将軍。
這幾日,京師的大街小巷現在都在傳她的名字。她甚至上了官方的邸報,邸報将她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倒讓她這個沾了自己前世之光的人有幾分不好意思。
甚至還有人将庚帖遞到了周嘯闌的府邸,這讓她十分苦惱。
她倒是不怕有心人查她身份,自她住到周府,為了怕有心人查,周嘯闌早給她做了個假身份,對外也是稱她是遠房表妹,隻是她很不想去應付這幫人。
不過,周嘯闌這個名義上的“假表哥”似乎比她還要苦惱。
在周嘯闌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庚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時,她出門自覺戴上了帷帽。
邸報這事她倒是沒有料到,算是意外之喜。應該是有心人知曉她要入無境書院,想要拿她當招納學子入院的招牌。
事情比她預計的要更加順利,官方也好,坊間也罷,這聲名算是傳出去了,眼下她隻需靜心等待考試那日。
趙柔柯正要離開,肩膀被一人攬住了,她扭頭一看,是陸心棠。
這幾日和陸心棠一起吃飯,作畫時她也陪着,對她有了一定了解,此人熟了就是個“人來瘋”。
陸心棠攬住她的肩膀,語氣是按耐不住的雀躍,趙柔柯能和她一起入無境書院做同窗,她自然是很開心的。
繪畫一行,庸才見的多了,像趙柔柯這樣有才有趣,還有腦子有膽識的人可不多。畢竟,這幾日的事,她估計這輩子都做不出。
“這下你可出名了。我聽說翰林畫院的這幾日也有人來了,對你的評價也很高。這入院考試宋公明就算再公私不分,也很難在這麼多人看過你的畫作之後還為難你。”
說到此處,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表情暧昧,
“對了,那日我買飯回來,聽攤販說,有個俊朗公子把你抱走了。誰呀?”她滿臉都寫着“有古怪”三個字。
趙柔柯見她表情,一把拍掉了她的手。
“你去買飯了?”
陸心棠翻了個白眼,“這是重點嗎?”
趙柔柯回:“害。那日我從木梯上摔下來受傷了。”
她說完摸了摸鼻子,沒好意思說那日确實是傷了,隻不過是傷的手,腳還是能走的,她也确實不知道該怎麼說。
“啊傷到哪裡了?”果然,被她這麼一轉移話題,陸心棠圍着她左看右看。
她對陸心棠的這番關心感到既無奈又很窩心。
“好啦。早好了。去吃飯吧。”
“吃什麼?我先說好啊,八方客那種貴得要死的地方不去。我來京師的盤纏還是我姐姐姐夫湊來的,窮得要死。”
“不用你掏錢。我請!”
“那我要吃燴雲絲,蟹釀橙,醉魚香。”
租宅子的錢一分沒花出去,平日買畫材周嘯闌也是差人直接買好送來南苑,趙柔柯的小金庫如今還滿滿的,再加上這幾日确實也累着了,想要犒賞自己一番。
于是她挑眉看向陸心棠,勾了勾她的下巴,
“這些怎麼夠,八方客的招牌菜挨個來一樣!對了,還得要一壺秋月白。”
“哇。我現在宣布,你是我陸心棠最好的朋友!”
兩人腳步輕快,背影都是雀躍的,倒真有了幾分這個年紀的天真爛漫。
暗處,一個身影走出來,随即躍向樓宇,消失不見。
八方客的雅間。
趙柔柯自醉酒之後再不敢貪杯,點秋月白隻是為了解饞,因而僅僅抿了幾口便擱下了酒杯。
饒是如此,白皙面容仍是飛了兩抹霞色。
她與陸心棠正聊到興頭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那人生的蒼白瘦弱,說話像是費了一番掙紮。
“趙姑娘,那日畫壁前見你一面,姑娘風姿令在下輾轉難眠,久久不能忘懷,不知明日可有空一同泛舟湖上?”
陸心棠瞪大眼睛,京師的人都這麼直接嗎?
趙柔柯優雅一笑,
“好啊。”
這一笑讓那書生臉頰頓時一片绯色,雙眸較于之前都亮了幾分。
“真的?!”
趙柔柯點頭,擰着帕子,似是在認真地發愁:
“我是真心想與公子湖上泛舟,隻是我家中有一兇悍表兄,這幾日帖子攪擾得他甚是煩心,他便說了,誰能将打得過他,我便應誰的邀。”
她又打量了一下他,手指摸着下巴,“料想公子的武功定不在我表兄之下吧。”
那人大震,這幾日京師都在傳她的來曆,據說她的表兄是錦衣衛指揮使周嘯闌。
周嘯闌身高将近六尺,個頭比他高好一截不說,此人當年武考是第一,不用刀,怕是也能一拳頭砸死他。
越想他心裡越發怵,他本來也是一試,若能邀得京中負有盛名的趙柔柯,在同輩之中不失為一樁美談。隻是,還是命更重要。
于是便揖了一禮,“啊,在下家中還有要事,攪擾姑娘了,告辭。”
走時還兩股顫顫,陸心棠看了樂不可支。
“這一個的膽子也太小了。”
她們坐在此處不過一個時辰,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趙柔柯頭疼,才想了這麼一招。
忽然一聲清亮喊聲傳來,二人目光往窗外瞧。
“站住!别跑!”
八方客的二樓剛好對着最繁華的青鸾街。一個身穿飛魚服的少年正對着一人窮追不舍,那人手邊跑邊往後看,見少年窮追不舍,很快要趕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