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巳時,嘉善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一人着了一身靛青錦衣常服,挎着腰刀,是個錦衣衛小旗。那小旗一邊看着路口,一邊回頭看蹲在牆角畫小人的小報丁。
“你說柔柯姑娘今日真的會來?”他目光半信半疑。
小報丁停下手,擡起一張圓乎乎的臉,臉上那雙黑亮亮的眼睛朝他送來一個很無奈的表情。
随後他開了口,聲音稚嫩,說出口的話卻相當老練市井。
“官爺。你都問了三遍了。你且等着吧,姑娘一會兒就來送新畫冊了。”
那錦衣衛小旗就是林阿七。林阿七摸着小報丁的頭,滿心都是即将重逢的喜悅,笑眯眯的沖他說,
“乖。一會兒哥哥給你買糖葫蘆吃。”
距上次在八方客的酒樓見面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柔柯姑娘了。他知道柔柯姑娘住在指揮使大人的府邸,可最近指揮使大人給他派了一堆繁重的任務,今天他才有空歇下來。
指揮使從前很少直接管轄他們,都是總旗大人命令。可自從那日送柔柯姑娘回周府後,指揮使似乎真得覺得他很閑,每日一小召,三日一大召,稍有答不上來便要校場跑圈。
這小半個月下來,他都覺得自己強壯了不少。因而他也不敢去他府邸,怕見到指揮使的面觸了他的黴頭。
巧就巧在這小報丁半月前因為售賣錦衣衛相關的畫冊被抓進了北鎮撫司一回,幾番打聽才知道,柔柯姑娘和這小報丁認識。
今日想在此地就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見到她。
話分兩頭。
趙柔柯咬着包子,漫步走在街上,她今日一身蔥綠綢衫,梳着流蘇垂髫髻,清秀靈動。
一想到今日的畫冊内容,臉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這一批,準能賣得好。因着心情好,腳步都輕快了幾分,絲毫沒注意在賣面具的鋪子後,兩道目光追随着她,其中一道深邃壓抑。
“咱們不跟上去麼?”
“不必。鬧市之中,他們不敢妄動。”
“是。”
“走吧。”
趙柔柯想到自從三姨娘來到周府,好像都沒怎麼打扮,且她也很少邁出府門,她瞧着一家胭脂水粉鋪子看上去顔色宜人,很适合三姨娘。
她拿起一盒,正要向售賣的攤販詢問價錢,便聽得一聲馬兒的嘶鳴聲。
她擡頭望過去,隻見一匹駿馬拉着一架着車往這個方向奔馳而來,那馬兒像是被驚了,一路橫沖直撞,好幾家攤鋪子被掀飛。
那馬車亦是搖搖晃晃的被馬兒拖着,眼看就要直奔她而去。她心一驚。慌忙想要閃躲,卻發現周圍避無可避。
那面具攤後抱着刀的那人,看到這一幕,心中一緊,剛要飛身而出。
卻見生死關頭,一人從一旁飛身上馬,立在馬上,勒住了缰繩,那人力氣大,因而馬兒被勒得調轉了方向,這才規避了一場禍事。
胭脂鋪子老闆在一旁喘着粗氣,拍着自己的胸脯。
“謝天謝地!我這小本買賣,差點折了。”他再看那高頭大馬之上坐着的是一穿着官服的人,便俯身一拜。“多謝大人救了小人的攤。”
趙柔柯一顆緊繃的心髒也松弛下來。她擡眼望去,馬上之人一個旋身下馬。林阿七一臉焦急地看向她,
“柔柯姑娘,你沒事吧。”
見趙柔柯呆呆立在一旁,心中更氣,向一路小跑來的馬夫斥道:“看好你的馬!再有下次,必定治你個縱馬行兇之罪!”
那人一聽噤若寒蟬,趕緊牽過已經平靜下來的馬兒離開。
面具攤後的那人,握着手中的刀,骨節已然泛白。
程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家大人,語氣略帶了一分調笑。“我說大人,英雄救美被搶了先,心裡滋味如何?”
周嘯闌抱刀立在一旁,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不遠處兩道身影,語氣有幾分氣悶,“閉嘴。”
趙柔柯看向那已經走遠的馬夫,心中卻疑窦叢生。
剛剛那馬車颠簸的如此厲害,也不見馬車之人下車,想來那馬車是空的。
可一輛空的馬車,為何會行在大街之上,且還受了驚?
周圍人如此之多,那馬兒卻一路直直沖她而來,莫非是有人故意為之。
可那人又是什麼目的?她此刻頭昏腦脹,索性不再深想。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少年滿臉着急,眉間沁出汗來,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今日是你救了我,我該多謝你才是。聽心棠說上次醉酒也是你送我回來,一直沒找到機會答謝。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做東,八方客還是小蓬萊,你随意挑。”
興許是被驚着了,林阿七瞧她此刻眸光潋滟,看得他心下一動。剛想要推辭,卻又轉念一想,這一番推辭,下一次再見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便答應了。
趙柔柯理了下剛剛被自己攥的有點發皺的衣袖,正要和林阿七離開,一隻手便拽上了她的手臂。那手臂上傳來的灼熱讓她忍不住想要抽離,她使了勁,卻沒能脫身。
長睫低垂,從那修長的手指緩緩往上是一截遒勁的手臂,再接着往上便看到了一雙發紅的眸子。
周嘯闌看到她要随着别人走,又想到早上她避自己如蛇蠍,如今看到她和别人倒是親密無間。
一時内心氣不順,說起話來便夾槍帶棒,“才遇險,便這般不知輕重,又要往哪裡去?!”
趙柔柯剛剛被那瘋馬給驚了,内心剛剛平複下來,便見這人就拽着自己興師問罪。
無奈那人力氣還大,她怎麼也掙不開,内心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無名火,冷着眸子,嘴角含笑譏諷。
“表兄管得未免也寬了些。”
她雙眼複又看向那握着自己臂膀的手,語氣淡淡,“放手。”
周嘯闌見她表情冷淡,便将手松開。
趙柔柯拽了袖子便拉上阿七,“阿七我們走。”
剛走兩步便聽那人聲音自身後傳來,
“林阿七,今日你若和她走,明日便也不用來了。”
林阿七怔愣片刻,轉身要與周嘯闌離開,卻一把被趙柔柯薅在了身後護着。
她覺得這人今日不知受了何刺激,怎的變得如此不可理喻,又兇又不講道理。
于是便與他也不裝什麼表面上的表兄妹和氣了,說出的話也是又狠又決。
“他今日還非要和我走不可,你若這般夾帶私怨,你我合作關系便到此為止。”
趙柔柯說完這話便拉着阿七就要走,阿七一邊是上峰,一邊是心儀的姑娘,兩廂難抉時,見到周嘯闌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這一場面驚得趙柔柯立馬扔下阿七的衣袖,轉身來到周嘯闌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