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歪了歪頭,沉默一瞬。
她明明睡得可難受了才對。
在車上都逃不過夢魇,夢着的還是這樣的場面,季容無疑是有些不痛快的。
她淡聲道:“再看看罷。”
說實話,她并不怎麼喜歡這個小奴。
近兩次驟然入夢,似乎都和這個小奴有關,如此,她沒法子不多想。
倘若此事真的同他有些聯系,将他調來自己身邊,這要是多夢着幾次……光是想想,就叫人頭皮發麻。
簡直是給自己找罪受!
早上被驚月耽擱了一會,這會子到太守府時,季容已經算是晚的。
容貌絕美的少女立在廳前,瞬間就吸引走了衆人的目光。一襲石榴裙極襯她的顔色,裙擺随着風蕩漾,她臉上的笑意也在衆人眼前一晃一晃的。
太守府千金鐘憐霜親自迎上前,努着嘴,有些不高興地問:“容容,你怎麼才來?”
有人笑:“她來晚了,灌她酒!”
花廳裡此刻已經坐滿了人。
所有人都哄笑開,不但起哄,有人連酒水都斟好了。
季容不得不用了一盞,所幸是梅子酒,且酒味很淡,一盞下去并不會難受。
鐘憐霜拉着季容往前,特意在身邊給她留了個位置。抱怨道:“酒令都已經行過一輪,你到底跑哪去了?”
“早上出了些變故。”季容解釋道,“我二姐姐新得了一匹汗血寶馬,我這幾日都在給它喂草料、梳理毛發,我見它似乎漸漸熟悉我了,今日想騎它過來,誰知差點就被甩下馬。”
季容不無幽怨地想着,她以為這樣就算接受,從前養馬也都是這麼過來的。誰知道,人家就是單純将她當個馬奴而已!
鐘憐霜目瞪口呆:“那你有沒有事?”
季容搖了搖頭:“我家一個侍從将那匹馬制住了,我趁機跳下來,才得以相安無事。”她嘟囔道,“你差點就見不着我了。”
若是真被驚月甩下來,混亂中再被鐵蹄踩中,斷根肋骨腿骨什麼的,她哪裡抵得住。
鐘憐霜道:“你家那侍從可真厲害。”
衆人所坐的花廳兩側都植滿了桂子,能隐隐約約聞到桂子的香氣,随着風勢漸起,那桂子的清幽香氣便愈發濃郁。
婢子折了許多桂枝下來,在每人面前都擺了一小截。
這時,便到了作詩的時候。
季容執着桂枝把玩片刻,略一思索,便提筆寫了一首在宣紙上。
鐘憐霜隻憋出兩句,正閑得發慌,就找她說話:“诶,我聽我爹爹說,你上回秋狝遇着了事?”
季容點點頭:“嗯,是些賊人,正在打家劫舍,見我帶的人多就跑走了。”
鐘憐霜哼道:“是我上回病了沒去,不然我肯定替你出氣。”她眼珠兒一轉,趁着四周衆人認真作詩,小聲說“我聽說臨陽有山匪,你碰着的該不會就是罷?”
季容略有些驚詫:“你從哪聽着的?”
鐘憐霜附耳道:“昨日聽到我爹爹同人說的。”
原來臨陽是真的有山匪啊。
季容央她多說幾句。
然鐘憐霜這次卻開始拿喬,斜着眼看她,故作高深:“你幫我補上幾句。”她将宣紙往季容面前推了推。
沉默片刻,季容算是看出來,她根本就不知道更多的東西。
要是知道,按她的這張嘴,哪裡還能有剩。
“你是不是……”她瞪着眼問,“你自己的宴席,不會作又何必設這一節,你既然設了,還不提前準備……”
鐘憐霜腆着臉笑:“我這不是想着,還有你嗎?”
季容一時失語,趁着衆人不注意,她憋着氣随意填補了幾句,催道:“拿去拿去。”
鐘憐霜滿意了,沖着她笑得分外明媚:“容容,多謝你。”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唉,我就隻知道這麼多,到别的地方,我爹爹就發現我,将我轟走了。”
季容氣得想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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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馬廄。
謝衡疏解下套纓子,将那匹駿馬牽到馬廄中吃草料。
缰繩與皮肉相摩擦,那陣痛感愈發的強烈,然他始終無甚變化,隻低頭添了把草料。
一切妥當後,才抽空翻看了下掌心。一片的血肉模糊,甚至還有些草杆和砂礫黏在血肉上。
他模糊的笑了笑。終于,再次到了她身邊。
謝衡疏斜靠着杆子,暗自想着和如今不同的是,他前世選長随時,很順當就做了容容的侍從。從此,一直跟在她身邊。
她教他寫字、教他讀書、教他道理,後來,甚至還給他脫了奴籍,送他去科考。
謝衡疏至今仍記得,在送他去科考前,容容曾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雖然曾經是奴仆,可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不會一輩子都是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