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屋檐那日,隔壁包子鋪的老闆娘硬塞來兩個冷饅頭。蘇冰瑤蹲在藥箱旁狼吞虎咽,碎屑掉在沾滿藥漬的衣襟上。老樵夫拄着拐杖路過,看她這副模樣直搖頭:“姑娘,你這雙手該捧着玉碗,不該沾這些髒東西。” 她抹了把嘴角,笑得露出虎牙:“能救人的手,比玉碗金勺金貴多了。”
此後清晨,總能看見街角提前支起的簡易藥棚。蘇冰瑤的銅鈴搖碎晨霧,也搖醒了這條老街的煙火氣。當穿堂風裹着藥香掠過巷口,人們漸漸忘了那個渾身酸臭的 “小郎中”,隻記得有位妙手仁心的大夫,讓亂世裡的傷痛,都有了處安放的角落。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正午的日頭把青石闆曬得發燙,蘇冰瑤正踮腳給藥架翻曬草藥,銅鈴突然發出刺耳的急響。五六個挎着長刀的流兵踢翻藥箱闖進來,刀刃擦過 “仁心堂” 匾額,木屑簌簌落在她肩頭。為首的疤面漢子扯下她手中的艾草,獰笑道:“聽說有個野大夫在這賺得盆滿缽滿?”
圍觀百姓吓得四散奔逃,隻剩老樵夫拄着拐杖擋在蘇冰瑤身前:“各位軍爺,她就是個給人瞧病的……” 話未說完,被流兵一腳踹翻在地。蘇冰瑤蹲身扶起老人,瞥見漢子腰間挂着的染血香囊 —— 那分明是前日來求醫的繡娘之物。
“軍爺若是身上有恙,” 她聲音發顫卻強裝鎮定,從藥箱掏出金瘡藥,“這是新配的方子,止血生肌見效快。” 疤面漢子突然攥住她手腕,腥臭的酒氣撲面而來:“少裝模作樣!老子要的是……” 話音被孩子的哭喊打斷。
抱着高熱女兒的農婦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此刻正跪在地上哀求:“求求你們,孩子燒得說胡話……” 流兵們哄笑起來,有人揚起馬鞭作勢要抽。蘇冰瑤猛地掙脫束縛,将孩子抱在懷裡,冰涼的銀針已抵住自己脖頸:“你們要鬧,沖我來。但誰敢傷這孩子,我便在這當街自盡,讓所有人看看你們如何對待病患!”
空氣瞬間凝固。疤面漢子盯着她發顫卻堅定的眼神,突然嗤笑一聲松開手:“晦氣!” 長刀劈斷藥架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狼藉。蘇冰瑤癱坐在地,懷中的孩子滾燙的呼吸噴在頸間,而她望着藥箱裡散落的銀針,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 這次,她賭赢了。
暮色爬上斷了半截的藥架時,蘇冰瑤的指尖還在不受控地發顫。她機械地收拾着滿地狼藉,碎瓷片劃破掌心也渾然不覺。那枚染血的香囊始終在眼前晃悠,繡娘的面容與農婦懷中高熱的孩子漸漸重疊,化作亂世裡無數雙求助的眼睛。
“吱呀 ——” 隔壁包子鋪的門突然打開,老闆娘抱着個粗陶罐子快步走來:“快喝口姜湯暖暖,方才可真是險……” 那些殺千刀的流兵,要不是你機靈……”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粗糙的手掌卻輕柔地将陶碗塞進蘇冰瑤僵硬的手指間,掌心的溫度透過碗壁傳遞過來。
蘇冰瑤望着碗中翻滾的姜片,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姜湯的辛辣混着老闆娘身上淡淡的面香,突然讓她想起兒時生病時,母親守在床邊熬煮的湯藥。喉嚨發緊,她低頭抿了一口,滾燙的液體滑過食道,驅散了幾分方才殘留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