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柏低聲道:“太子的事情一出,這孩子肯定吓壞了……”
收到太子逼宮的消息還是在半夜,當時戰況未明,棠溪柏就已第一時間打探過了,得知太子造反之事的一切策劃,棠溪珣都并未牽扯其中,他才稍松了一口氣,又片刻不停,立即趕往宮中。
剛才,棠溪柏已經見過了皇上,請罪求情立功,該做的事他都已經做了,知道這回棠溪珣不會有什麼事,否則他又怎可能放心看着兒子前去面聖?
可這些,棠溪柏都沒來得及跟棠溪珣說。
遭遇了這麼大的風波,别的孩子遇見父母早就委屈上了,他卻隻客客氣氣說聲“多謝”……
這麼一想,棠溪柏又心疼的要命,轉身朝着棠溪珣離開的方向走去:“不行,正深,你先回府吧,我還是過去看看珣兒。”
陶琛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讓棠溪柏想到了這麼多,眼看他心疼的眼眶都紅了,陶琛怔了怔,連忙攔住了棠溪柏,說道:
“舅舅,您貿然跟上去,說不定珣表哥又要惱了,讓我去吧。我們同齡人,說起話來多少方便些。您奔波了大半夜,還是先回府歇歇。”
棠溪柏卻搖了搖頭,根本不肯離開:“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等着。”
*
太子逼宮一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說,這是謀反叛亂,可這些年來皇上懶于政事,沉迷煉丹,其實并不甚得人心,更不好再大造殺孽。
何況太子生母乃是先帝留下話來早已定下的皇後,為大長公主次女,血統高貴,也不是輕易能廢的。
所以,昨夜很受了一番驚吓的皇帝,今天又不得不見了一連串來求情的大臣,此時早已困倦不堪,等棠溪珣到了禦書房外面時,便聽聞他老人家已經服了丹藥小憩去了。
好在天氣和暖,棠溪珣在廊下等着,有系統閑談,也不覺無聊。
沒等多久,陶琛便過來了,笑吟吟地跟棠溪珣說話。
對這個表弟,棠溪珣倒不至于像對待父母那樣反感,但态度也不過淡淡,聽着陶琛說那些關切的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
——一看就是棠溪柏派他來的,煩得很。
棠溪珣這兩輩子什麼事都能曲意迎合,唯獨跟自己的家人有個好臉色,對他來說實在千難萬難。
剛才強忍着跟棠溪柏說的那聲“多謝”現在還讓他嘴酸,見了陶琛,又想起來問系統:
“我這一段劇情,讀者反應還行嗎?”
系統:【這段沒寫。】
棠溪珣:“?”
系統:【書中内容正在記錄主角在入宮途中的不凡英姿。】
棠溪珣:“……”
哼。
他剛剛再次領悟到了待在主角身邊的重要性,接着,就聽見陶琛在旁邊說:
“……你也不要太過憂慮,剛才舅舅已經去和陛下請過罪了,還說,如果管侯傷勢嚴重,願意親自去照料他調養身體……”
棠溪珣一怔。
他終于轉向了陶琛,問道:“你是說,棠溪尚書想去管侯的質子府,照顧他的傷勢?”
陶琛點了點頭,道:“是啊,你也知道,因為舅母的病,舅父對醫理一向很有研究,太醫院的太醫都未必及得上——”
他說到這裡,仿佛失言,一下子停住了,歉疚的看着棠溪珣。
因為棠溪珣母親的病,就是生他的時候落下的。
棠溪珣卻沒有在意這個,他此時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管疏鴻身上,一聽這事,腦海中立即冒出了一個念頭——
棠溪柏不會也發現了他們生活在一本書裡,想跟自己搶主角這塊香饽饽吧?
不管是與不是,這都不成。
棠溪珣立即說:“太子一事,我未能及時察覺規勸,已是失職失責,痛悔不已,怎好再讓尚書大人代為受過?你回去同他說一聲,還是讓我自己去照顧管侯吧!”
陶琛歎息道:“你看你,又說的這樣生分起來……”
棠溪珣怕他誤會自己賭氣,重重說道:“并不是生分,是我自己想去,哪怕在管侯府上為奴為仆,侍奉湯藥,能稍贖罪過,我也甘之如饴!”
棠溪珣說話的同時,系統突然響起提示:
【主角出場,劇情開始記錄!】
一本書的視角自然是圍繞着主角轉的,于是書頁上的空白處,迅速生成的文字記錄下了這一幕。
清風悄然而至,吹散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雲絮,朝陽從雲後掙紮着灑下晨曦,透過欄杆上纏繞的花枝葉影,凝聚在棠溪珣的身上。
管疏鴻走進來,一眼就望見了他的背影。
昨日那道瘦削的黑影上終于被添了顔色。
棠溪珣穿的是件天青色的長衫,銀線在上面勾勒出大片的花葉,素雅到了極緻,也溫柔到了極緻。
日光照在他身上,明明是那麼燦爛的金色,卻讓他整個人身上籠了重寂寂的清輝,如同轉眼就要化去一般。
他對面那人先是對管疏鴻行了禮,棠溪珣才回過身來。
影在退卻,光在前行,随着他轉身的動作,将棠溪珣的臉一點點照亮。
如雨之清,如月之明,風拂花綻,雪下春生。
看清這人面容的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暈染了一重溫柔而甯谧的光暈。
棠溪珣的衣袍如流雲一樣拂起,然後悠然垂下,管疏鴻隻是望着他,幾乎出現了某種微微的眩暈感。
……許久未見,他竟然仍是這麼好看。
而剛才棠溪珣那句似是發自肺腑的自白,也讓管疏鴻聽得清清楚楚,将眼前滿身光華、清雅俊麗的人與昨夜在他身側表露心意的人聯系在了一處。
就是這樣一個人,那時候躺在他的枕邊……
管疏鴻心中震動,一時無言。
周圍靜極。
除了早春的黃莺,以及亂如擂鼓的陣陣心跳聲。
片刻之後,是棠溪珣笑了笑,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退後一步,若無其事地向着管疏鴻行了個禮,說道:“見過管侯。”
管疏鴻沉默了一下,說:“棠溪大人不必多禮。”
棠溪珣直起身來,微笑着問:“昨夜我在青樓中見到侯爺時,你還因傷昏迷未醒,怎麼這一大早的竟然就入宮了?傷勢恢複的還好麼?”
管疏鴻:“……”
他以前從未和人發生過這麼親密的接觸,潛意識裡幾乎把昨晚的迷亂荒唐看得如偷情一般羞恥,沒想到旁邊還有人在,棠溪珣竟然就放到明面上這麼說出來了。
不過短暫的錯愕後,他意識到,對方怕是以為他當時昏迷不醒,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所以才裝着沒事人一樣關心他。
管疏鴻道:“還好,我也聽手下說了,昨天是棠溪大人在旁邊照料我,幫我療傷……”
說到“療傷”兩個字,他一頓,才道:“多謝。”
兩人在帳子裡同床共枕,那般親密的接觸都有了,現在彼此穿齊整了衣服,倒是若無其事地聊起救命之恩,真是奇哉怪也。
管疏鴻沒想到,棠溪珣這話頭還沒完。
“不必謝了,侯爺會受傷本身就是被太子之事累及,我心裡實在非常過意不去,不知道該怎麼彌補才好……”
棠溪珣上前一步,竟然擡起手來,抓住了管疏鴻的衣袖,問道:“讓我去你府上照料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