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嗨呀,早知道我去扶,我去攔,哪怕是沾一沾棠溪大人的袖口,這輩子也值了!
還有人說,那個管侯——哎,果然不是西昌人,就是眼瞎,這樣一個品貌出衆,溫柔良善的翩翩公子,他也要去為難,真是鐵石心腸,毫無人性啊!
管疏鴻坐在那裡,手裡端着一盞沒動過的茶。
這些嘈雜的議論聲亂紛紛入耳,棠溪珣推開展煥之後又往侯府走去。
侯府的門人已經警覺地走出來了,怕是受了鄂齊的指使,要把棠溪珣攔在門外——
交相紛擾映入眼簾,攪得人心亂。
佛堂裡的一切參悟都化了飛灰,之前那種心神不安的勁又上來了。
這裡的人好像全和他作對,無知百姓們空口污蔑,口口聲聲說他惱了棠溪珣——根本沒有的事!
賀子弼那蠢貨言辭刻薄,聽得他直上火,展煥看上去賊眉鼠眼的,上趕着要送人回家——不知安得什麼壞心。
還有那棠溪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才剛病好!要是在這喝出事來,或者給壞人騙走了——算誰的?
也是怪了,明明是棠溪珣喜歡他,那麼應該是棠溪珣為他付出,為他勞神,怎麼他天天在這操些操不完的心?
管疏鴻心中默念,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然後他目光一偏,看見棠溪珣剛剛坐過的桌子那裡,用酒水淩亂地寫着他的名字。
酒水正在漸漸蒸發,現在還依稀能看出形狀,馬上,就會一點痕迹都剩不下了。
*
這頭,展煥見棠溪珣又要往質子府那頭去,隻得再一次攔住了他。
他曾經上過沙場,跟大昊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的族人是多麼兇悍殘忍,甚至有着屠城和虐俘的愛好。
而管疏鴻,展煥雖然跟他不熟,卻知道他當初會被送來當質子,是因為他的母妃晉升位份不成,在皇上大封六宮那天發了瘋,直接劍殺了皇後和貴妃——
多麼駭人聽聞!這樣的人,能是什麼良善之輩嗎?
棠溪珣都不夠他一隻手禍害的,喝酒把腦子喝壞了,竟然要自己送上門去,展煥真恨不得直接把他扛起來,掐暈了扔回府上去。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還沒考慮要不要付諸行動,他拉着棠溪珣的手,就突然被人給架開了。
緊接着,那個人将棠溪珣一把扶住,随即微一彎腰,竟直接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向後退開兩步。
旁邊的圍觀群衆們也出乎意料,一起發出感歎:“喔唷——!”
展煥這才看清,對面來的人竟然是管疏鴻!
他震驚無比,怎麼也沒想到管疏鴻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喃喃說道:“……管侯?”
展煥說着,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賀子弼,見他也是目瞪口呆,才相信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管疏鴻什麼也沒有解釋,抱着棠溪珣,淡淡地說:“展大人。”
說完之後,他就要帶着棠溪珣回府。
管疏鴻的身形勁瘦而高挑,氣質更是冷峻,棠溪珣被他抱在懷裡,顯得隻有小小一團,怎麼看都有種羊入虎口的危險。
“侯爺,侯爺,您請且慢!”
展煥莫名其妙,連忙上前道:
“棠溪大人雖為太子屬臣,但您的傷并不是他造成的,他今日會來此喝酒也是無心之失,還請侯爺大人有大量,寬恕則個,讓我把他帶回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上手想攔,管疏鴻卻最煩别人觸碰,拂開了展煥,這樣一來一往的拉扯之間,展煥的身上卻突然有什麼東西飄了下來,落到地上。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樣,發現是塊手帕。
這帕子顔色甚素,隻繪了幾片修竹,一看就是男子所用。
而最關鍵的是,竹子下面的一角上,赫然用絲線繡着一個篆體的“珣”字!
——這是棠溪珣的手帕。
但怎麼竟從他身上掉出來了?!
展煥十分錯愕,正要将帕子從地上先撿起來收好,就已被賀子弼一低頭瞧見了,勃然大怒,脫口喝道:“展煥,你竟然私藏棠溪珣的帕子,你什麼意思?”
他悲憤不已:“連你也愛慕他?!”
賀子弼現在的心情簡直難以形容。
當初他跟棠溪珣一起在東宮辦事,那太子的眼中就好像隻能看見他的寶貝表弟一個人,好不容易沒眼光的太子倒台了,他最近和展煥走得很近,不時罵一罵棠溪珣,對方點頭附和,彼此也處的開心。
特别是今日看見棠溪珣見罪于管侯的落魄模樣,他更是得意洋洋,忍不住大加嘲諷。
可是發生了什麼?怎麼一瞬間所有的人又都圍到棠溪珣那邊去了?!
管疏鴻是!
展煥也是!
天理何在?!
展煥本就百口莫辯,偏生又被這蠢貨喊将出來,眼看着賀子弼拂袖而去,周圍的百姓們興奮不已,啧啧有聲,他簡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回,管疏鴻再要将棠溪珣帶走,他也不好去攔了。
展煥站在那裡,在人們的起哄聲中,眼睜睜看着管疏鴻抱着棠溪珣離開。
他低頭撿起那塊帕子,聞到上面隐約的淡香,仍是不解。
這時,展煥無意中一擡眼,卻猛然瞧見老老實實靠在管疏鴻懷裡的棠溪珣竟睜着眼睛。
他根本就沒有醉倒。
棠溪珣的側臉一半貼着管疏鴻的胸口,顯得怯生生的,露出的一隻眼睛卻正看着他。
見展煥望過來,他唇角揚起,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美好的笑容,出現在這張漂亮又清雅的臉上,卻因為目光中的冰冷,蒙上了一層說不出的危險與惡意。
“……”
展煥還握着帕子,臉上殘留着發燙的溫度,愣愣站在那裡。
好半晌,他擡起另一隻手在自己的胸口按了按,想起了剛才棠溪珣差點跌倒時,手指撐在自己衣襟處的力道。
原來是趁機塞帕子來着。
一陣風過,甚為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