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正在這時,外面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棠溪珣回過神來,道:“進。”
一個佝偻着腰的老者端着個托盤,走了進來。
他手中的托盤上放了一杯牛乳甜酪,還有幾塊棗泥酥卷,幾塊如意糕,都是熱氣騰騰的,在這個有些蕭瑟的春夜裡散發出一陣甜香。
聞着這股香氣,再摸着手裡冷透的茶杯,棠溪珣才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點餓了。
他說:“你是……李叔?”
他這府裡的下人歲數都偏大,是皇後親自挑選的,當初是說他府裡沒有長輩,歲數大一些好照顧人。
但實際上棠溪珣幾乎一直住在東宮,沒回來過幾趟,這些人也就是在府中看宅、養老,哪怕他這次回來都沒認全,棠溪珣沒想到他吩咐了不許打擾,還有人敢夜半進來。
“是,奴才李全。”
那老者大概是走得急了,聲音有點顫巍巍的,說:“您回來的不早,晚間也沒吃什麼,奴才剛才見您房裡的燈還亮着,就鬥膽給您送些夜宵過來,好墊墊胃。”
棠溪珣笑着說:“行,放下罷,你來得及時,我正好餓了。”
李叔于是把東西一一擺在他跟前,伺候棠溪珣用膳。
棠溪珣慢吞吞吃了兩口,感覺幾樣東西都極甜,裡面應該是格外加了蜂蜜,就看了李叔一眼。
李叔竟十分懂人眼色,立即輕聲說:“有回太子殿下過來的時候,老奴曾聽說您愛吃些甜的。”
棠溪珣笑了笑,點點頭,說:“你有心了。”
李叔道:“把公子伺候好,是老奴的本分。”
他瞧着棠溪珣有些疲憊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問:“您近來可有什麼憂煩之事嗎?”
棠溪珣心裡都是事,但他不會對這麼一個老仆人深說,于是隻道:“我自小效命東宮,如今一朝之下一無所有,自然煩悶。”
李叔低聲道:“都會回來的。”
棠溪珣一笑,低頭用膳。
他飯量很小,将每樣東西吃了個一半左右,便不再用,碗盤推到一邊,接過了杯子漱口。
李叔則将這些東西都收拾好,卻不知道為什麼,愣神在那站着,一時未動。
棠溪珣看他一眼,李叔才從他身上收回目光,告罪道:“一時想起家人晃了神,請少爺恕罪。”
棠溪珣道:“有親可思,也是幸事,得空去賬房支些銀兩,回家裡看看吧。”
說完之後,他揮揮手,李叔便退下了。
他端着食盤,在那夜色中站了好一會,直到棠溪珣房裡的燈熄了,這才滿身落寞的悄悄離去。
等到收拾好東西,這李叔又走出了棠溪珣府上的側門,在那裡,竟然站着個跟他相貌打扮一模一樣的老者!
他看見“李叔”出來,連忙過去行禮,恭敬道:“您忙完了。”
“李叔”點了點頭,手在頰側一撕,從臉上撕下了一層皮來,又連着花白的胡子和假發一起揭下,露出後面那一張清癯的面容。
——這人竟赫然是棠溪柏!
他從袖中摸了一錠金子給李叔,說道:“是,勞煩你,平日裡也多看顧着他些。這孩子不愛吃飯,實在太消瘦了,一時三餐都需得按時提醒,讓小廚房多做些他愛吃的,食譜我已經放下了。”
李叔一開始連連推拒,說:“您是我的恩人,怎敢再收大人給的銀錢”,最後拗不過棠溪柏,隻好把金子收下。
他又忍不住問道:“大人,你既然這般思念少爺,怎不對他把話說清楚呢?也算全了一片愛子之情。少爺心裡一定也會高興的。”
棠溪柏聽了他的話,卻隻是垂眸苦笑一聲,說道:“我不能。”
他叮囑道:“你切莫把事情洩露出去,否則被珣兒知道,肯定也再不讓我來了。”
李叔無奈,隻好點頭應下,心中卻頗是不解。
棠溪大人這哪裡是爹對兒子,簡直是當祖宗一樣伺候着,堂堂從一品的戶部尚書喬裝打扮地上門當下人,還不敢讓棠溪珣知道,這簡直是咄咄怪事。
為着怕被人發現,棠溪柏沒有乘轎,徒步穿過一條小巷,就看見他的随從牽着馬,在對面等着他。
見到棠溪柏,随從連忙迎上來,棠溪柏卻擡了擡手,說道:“你在後面跟着就是,我想自己走走。”
“是。”
棠溪柏踏着滿地的月色,獨自在前面走,他的影子被拉成很長、很薄的一片,在樹影間輕晃。
在很多年前,這條路上還沒有這麼繁茂的樹蔭,而他的身邊,牽着一片小影子。
小影子隻有矮矮一小團,卻不停在地上稀稀落落樹枝的投影縫隙間蹦蹦跳跳。
他一邊蹦,一邊得意地說:“爹爹,爹爹,你看,這個我又沒踩着!”
“是呀,我們珣兒可真厲害!”
他把棠溪珣抱起來,捏捏小兒子的鼻子,問道:“告訴爹爹,你累不累?怎麼不肯踩那些影子呢?”
“因為娘說,它們都是小樹呀。我不踩小樹,等到春天來了,樹上就開花啦!”
棠溪柏笑起來,然後兩人一起回家去。
……
如今,昔日正當壯年的男子雙鬓已經斑白,天真的幼童長成了俊美的青年,那樣的日子,卻再也沒有了。
宿命的枷鎖,任你位極人臣,或是手段千般,也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遠遠地,已經見到了尚書府的燈火,棠溪柏深吸一口氣,蹭去眼角的一絲淚光,重新做出輕快地笑意,大步往家裡走去。
*
棠溪珣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對管疏鴻那個沒頭沒尾,又平淡無奇的夢境很感興趣。
或許是覺得管疏鴻能記得這件事很難得,又或許是驚詫于自己幼年竟和如今深恨的管疏鴻還有過這樣和諧的時候,可那個時候他太小,這段往事中完整的前因後果早已想不起來了。
于是棠溪珣詢問系統,有沒有這段夢境的完整版。
系統卻說:【本段劇情已被壓縮,系統無法展示。】
棠溪珣道:“為什麼要壓縮?”
系統答:【因為篇幅有限,需要為後續重要人物出場留出空間。】
棠溪珣眉梢微微揚起:“誰又要出場了?”
【賀濤。】
“賀濤……”
棠溪珣慢慢地重複了一句,看向眼前滿殿的觥籌交錯,衣香鬓影:“原來是他。”
棠溪珣此時正身處宮宴之上。
随着逼宮一事的餘波逐漸平息,薛璃依然全無蹤迹,在皇帝一道旨意下,成為了畏罪潛逃的“廢太子”,其餘黨也紛紛遭到了發落。
不管人們心中是不是當真覺得這件事過去了,宮中也理當擺一場宴席,做出副盛世太平的樣子。
棠溪珣也在受邀之列。
雖然東宮被廢,他作為東宮屬官,身上的職務目前全都停了,但棠溪珣仍是郡主的兒子,皇後的外甥,名正言順的皇親國戚,自然有資格參加這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