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快一年前,一個下雨的黃昏,一對中年男女沒帶傘,共同頂着一件黑色夾克跑進屋檐下避雨,然後進店小憩。
男的中等身材,白襯衫黑西褲的職業搭配。左半邊身子被雨潲得有些零落,但斜向一邊的頭發仍然讓方正的臉盤顯得整齊利索。沿兩腮刮淨的胡茬,用隐隐的青黑呼應着陰翳的天色。
女的黑色職業套裝,被很好地保護,未受風雨侵襲。她面容白淨豐瑩、端莊大方,燙過的長發如拖地長裙,隻在末梢泛起碎浪,時尚但不張揚。
或是因為擔心男人濕衣未幹,風寒入體,所以二人僅避過疾雨最狠的那一勁,就撐着店裡為客人準備的雨傘離開了。
這之後的一段時間,隻要是工作日的黃昏,二人總會如約而至。剛開始他們壓抑不住的笑聲,屢屢超限,幸好都不算太高,而且倆人每次也都在最偏僻的角落,所以也算相安無事。
隻是向來不愛多事的林猗猗卻很不待見他們,生冷的态度完全不加掩飾。
事出反常必有妖,薛霁月終于忍不住問起緣由。
“一對野鴛鴦跑咱們這兒偷歡,我怕殃及池魚。”
“怎麼知道的?”薛霁月毫不懷疑林猗猗的判斷,隻是好奇自己漏掉了什麼細節。
“女的左手無名指有清晰的戒痕。”
左手無名指有清晰的印記說明婚戒摘下不久。倆人約會時需要摘下,那說明戒指不是來自于對方。而女的并未對戒痕做掩飾,以至林猗猗都能看見,說明男的對此也心知肚明。摘下戒指,隻是一個态度或是掩耳盜鈴。果然薛霁月也得出了和林猗猗一樣的判斷。
然而那對男女也熟悉了這裡的規則,笑聲逐步得到克制,薛霁月終是沒找到借口讓他們離店。
意外也來自一個落雨的黃昏。
那天倆人來的比平時早一些,應該是周末,因為男的難得沒有穿襯衫而是穿了一件T恤。隻是牛仔褲和腳上略顯正式的皮鞋顯得有些不搭,所以印象深刻。女的則是帶拉鍊的緊身帽衫,下身寬松的香蕉褲和白色闆鞋,還戴着寬頂鴨舌帽,顯得活力四射。緊随其後還有一個小年輕,穿着一家房地産中介公司的制服——黑西裝、綠領帶。他們還是坐在慣常的那個偏僻角落。剛一落座,小年輕就把随身的文件夾攤在桌上,向坐在對面的二人低聲解釋着。
最後的消息還是來自林猗猗,不是因為八卦,而是因為開心,“應該是租房子了,眼不見為淨!”
“顧客就是上帝,是衣食父母!”薛霁月打趣的回應換來一個鄙視的白眼和相視一笑。
剛開始倆人還把來店裡坐坐的習慣維持了一小段,隻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已從相對而視變成并坐一起。更近、更親密但不再是對方眼裡的唯一,可能是早已印在心裡,誰知道呢……
接下來,他們就變成了隔三差五來坐坐,再後來,就這次已有許久未曾露面了,關于他們遲早會被時間沖淡得隻剩下淺淺的痕迹……
離開“一寸寸光陰”時,天色漸晚。大片的餘晖讓橘色的雲朵嵌在淡紫色的天空,烘托起家的召喚,帶給錢健君濃濃的孤寂,最終隻歎為一句“晚來天欲雪”發在朋友圈……
時間距離電影開場已所剩無幾,但是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柯一可,還在入口處望眼欲穿。會不會有别的入口?會不會剛才買爆米花的時候錯過了?
“時間到了,總能看見底牌!”柯一可重複着周盈的話,再給自己一次鼓舞,就轉身走進入口。
昨晚電話裡說的含含糊糊,今天薛霁月又遮遮掩掩,縱使心裡會有些猜想,但周盈還是沒底。
“是你?”一樣驚詫的聲音。
周盈先解釋道:“月姐說想讓我陪她看電影,買好電影票了,但是今晚臨時可能會有事,讓我先來。”
“咳咳,月姐有事來不了,就讓我來了。”恰逢其時的熄燈掩蓋了柯一可的尴尬,送上門的借口順理成章。但懸了兩天的心重重摔在地上,抽走全身的力氣。軟軟靠在椅子上,完全沒有入耳的英文台詞刮過,鳥鳴山更幽的寂靜慢慢舔舐着傷口。
良久,不死心的幻想又支撐出自欺欺人的希望。
“盈兒?”
“嗯哼!”柯一可有氣無力的聲音輕如微風,但周盈還是敏銳地感受到。
“咳咳,你說,月姐啥意思?”
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周盈陷入沉默。柯一可也無力催促,安靜地等待。
“月姐應該是糾結電影院的環境吧,人和人的距離太近,太擠。”
“如果月姐不喜歡電影院,她幹嘛不當面告訴我?難道是怕我誤會?”柯一可暗自揣摩着,僥幸心理放大了任何一絲可能。
但他還是不放心又把頭向周盈靠了靠,低聲咨詢起别的可能。
“盈兒,如果一開始你并不喜歡一個人,當然了也不讨厭他,我是說沒有那種喜歡,你懂的。但他繼續追求你,你會有可能慢慢喜歡上他并且愛上他嗎?”
“當然可能!世間哪有那麼多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喜歡是由一個個心動的瞬間拼湊的,而愛情是由生活積澱的、甚至還需要苦難來磨砺。都需要時間來堆積。”周盈也貼近了一些,聲音雖然很低但是透露出的堅定卻絲毫不弱。
很快她又拿電影放映的内容作為例子補充道,“Rose也不是一開始就愛上Jack,他倆相識的時候,Rose還想輕生。也是在Jack帶她逃離束縛的過程中,用才華、性格以及新鮮的生活方式等各方面強烈地吸引着Rose,才産生的感情。從喜歡,到愛,最後才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的!”
這一番言語,有理有據,再加上本身還存在一絲更好答案的妄想,柯一可基本滿血複活了。他此時才想起,自己買的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還在地上。
他遞過一杯可樂,輕聲說:“幹杯!”
“稍等!”
周盈從身上取出一個酒壺,分别給兩杯可樂杯裡加了一些。然後又掏出一個餐盒,用夾子夾出切好的檸檬片放進去。
“卡裡莫求,幹杯!”周盈甜甜的聲音如清風拂去所有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