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7日晴
風不知帶着哪裡來的回聲。
親愛的日記,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本丸裡有種白色的螢火蟲似的小蟲,夜深人靜時就會像這樣悄悄地、靜靜地穿進回廊間的帷幔,遠處看時就像點了一盞一盞白色的小燈。我漫無目的地在回廊上輕輕走着,赤着腳無聲無息,卻也感受不到寒冷,衣衫輕薄,些許微風即可在絲綢緞面上撫起幾道褶皺,它們又緊接着因為重力滑下,頭發也被無聲的風吹起來,整個人的重量似乎都在飄然的風裡消失了。
……山姥切國廣,那個傻瓜,下次遇到了一定不能放過他。親愛的日記,他為什麼要無視我的命令,擅自做一些事情,我在火大的同時又不能去責怪,隻因為他完全的好意。為了迎合這種好意,我壓抑了自己的負面情緒。
半夜時身上的熱度就已消退,大腦活躍得反常,即使沒睡多久,也感覺不到絲毫疲憊。……啊,無奈的失眠狀态,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也無法入睡,便想着出來走走消磨時間。
本丸很大,處處可見蜿蜒曲折的木制長廊,我沒有走遠,隻在天守閣下的長廊裡呆着。月光很好,我斜倚在一根柱子前,四處都是冰冰涼涼的,想起很多事。
我無意識地望着遙遠的月亮。
親愛的日記,在現世的時候我很少失眠,因為白天晚上都在為了自己的計劃忙碌。每每按計劃完成晚上的學習或鍛煉(晚上單純休息什麼都不做令我難以忍受),席卷而來的困倦就足以讓人沉入夢鄉。我那時候朋友不多,每天隻想着過好自己的生活,現在想想其實是很滿足的,現在本丸的生活,是我從前絕不會想象的,彼時作為普通人的我哪會想到有一天會脫離現世為政府工作。
我用手指擺弄旁邊挽起的帷缦,注意到遠處一點點走近的一抹模糊的白色。許是遠遠的看到了我,他停了下來——我沒有叫他,以為他會回去的,結果他在原地停了一下,走了過來。
我懶散地靠着柱子,寂靜的環境下頭腦也變得空明,内心一絲想要放棄的念頭格外清晰,以一種堪稱冷淡的姿态無視了逐漸走近的人影,在他走近後也平靜得過分。
那人腳步沉穩,身長而挺直,一邊走着一邊把眼鏡向上推。
我的頭歪了歪:“巴形?”
高大的薙刀溫和地回應了。
我又接着随意問他:“這麼晚了,你在外面做什麼呢。”我的目光早已經從他身上移開,回到了月亮上面,沒有多和他交談的心思。
親愛的日記,我知道不該這樣,在平時不會這樣的,我總是壓抑着,把一言一行矯正到一位親和有禮的審神者形象上。但現在,經過了清光的事後,時常厭惡自己白天時的僞裝,甚至覺得沒必要那樣做。扒開了外殼才知道,原來真實的我是這樣冷漠的人,過去多少年裡,感受過的孤單也相當虛假,即使有過陪伴最後也因為排斥遠離。
擺脫掉責任感,我在内心是渴望孤獨的,本能地排斥會糾纏自己一生的關系。
“主人身體好些了嗎?”
“啊,本來也沒什麼事。”
“是這樣嗎?那就好。”
“嗯。”我想着自己的事,旁邊人想做什麼有什麼關系呢,他為什麼不睡覺,半夜到處散步也與我無關,說了點什麼,要不要離開我都沒有興趣了解。他想做什麼就做吧。我什麼都不想管,等太陽出來了再做一名親和有禮的審神者吧。
什麼都不管的話,就不用想要擺出什麼态度,不會犯錯讓自己或他人受傷。
我一動不動地斜坐着,巴形略帶着擔憂的聲音傳了過來,“主人,您不會冷嗎?”真奇怪,這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的,我與他相隔很近,此時卻像隔了很遠很遠,或者被透明的罩子隔開了一樣,他仿佛站在另一個世界在說話。
我有些恍惚,搖頭:“不冷。”時間能凝固在這一刻就好了,請讓我維持在這個狀态吧。
“……您是認真的嗎?”
這句話太不自然了,簡直可以錯解成質問。巴形因為我說不冷而不滿,确實從表面看我實在應該覺得寒冷。但這是為什麼呢,我感受不到欣慰喜悅,心中平淡得不起波瀾,全身力氣都流走了。
我暗自歎氣,“巴形,我真的不冷。你為什麼不睡覺到這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睡不着,聽短刀說您身體不好,想過來看看。”
“……”,我難得看了他一眼,帶着的情緒是什麼樣的,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知道要說點什麼,我們之間似乎無話可說。
我輕聲說:“别擔心,那些說的都太誇張了。”
巴形并沒有如我期望的一般離開,氣氛變得沉悶起來,我們誰也不開口,直到他吐了口氣,打破了寂靜:“您,對本丸是怎麼想的呢?”
還能怎麼想?他想要什麼答案。
我把身體轉向他:“怎麼突然這樣問?”
風從背後吹過來,脊背恍惚失去了知覺。巴形皺緊了眉,說一聲抱歉,上前越過我去解柱子上挽起的繩子。厚重的簾子垂落下來擋住了寒冷的空氣。
做完這些他站直了身體,低頭看着我,聲音像平時一樣柔和平淡:“本丸裡,有不少“壞家夥”,您是否了解呢?”
“您來本丸的那一天,有刀劍提議過,要不要試着把您神隐,當做傀儡豢養起來的。”
我挑眉:“所以呢?巴形,你是來告狀,要告訴我他們都有誰嗎?”
他搖頭,“不,因為他們之後都改變了主意,我不想讓現在的主人心生猜疑。隻是覺得有些事應該說出來,您知道得清楚些更好。”
我示意他繼續說。薙刀眼神變了變,在這瞬間似乎去掉了無形的僞裝。
“跟人類一樣,我們都有正常的喜怒哀樂,不同的是對于痛苦,會銘記地更為深刻,學不會寬容,所以絕不會輕易原諒。粟田口的一期一振,他太關注弟弟們了,忘了對他最重要的是誰,到現在也患得患失,經常檢查短刀的身體。”
“您開會時說過讓刀劍多和左文字們交流吧,但他們并不太領情,您不在的時候就變得冷淡,拒人千裡之外了,刀劍們不喜歡他們。”
他自顧自地說:“三日月宗近相當冷淡,仿佛沒什麼值得在意的,笑眯眯的其實是很冷漠的一位。”
“獅子王并不像您看到的那麼乖巧開朗,真實的他相當兇戾,短刀們不喜歡和他一起出陣。”
“壓切長谷部太懦弱了,他是我不喜歡的那種狗,恨不能粘在每一位主人身邊,您和前任對他的區别,我也不能妄下定論。”
“……”
“許多人不喜歡您的任務安排,但不會告訴您,覺得您會生氣,想讨好您,讓您高興。刀派之間的關系也不那麼和諧,過去的冷眼旁觀破壞了大家的關系,矛盾尖銳的時候,就像您剛到來的那一天,時常見血。”
“但我們害怕您,不想讓您生氣,其他本丸是什麼樣的,我們就跟着學。您離開了,沒有靈力,這座本丸要怎麼樣呢,一些人是這樣想的。自私,多疑,暴戾,您真的有好好探究過我們的内在嗎?”
他說的話,變成一根根密密麻麻的針,從我的心裡穿了過去。我不是沒想過的,隻是不想對他們太嚴格,選擇性發現他們的閃光點,但這個人在強迫我去深究刀劍的黑暗面。
我皺眉:“現在說這個做什麼?”現在不是從前了,他們何苦要把不堪的一面掏出來任人觀看。
他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
“我知道在您眼中我們的樣子,但這個本丸,真的算不上幹淨,所以沒有審神者願意接手。我們自己也深信不疑,隻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不是嗎?您,為什麼要接手這裡?”
“我們是您的責任嗎?您接手本丸并非本意而是因為責任心吧,我們都知道。您現在是想要遠離我們了嗎?”
“我知道,這都很正常,您一定會感到疲憊的,我們在為您增加負擔。”
“是我們的錯。我們有哪裡做的不好,讓您失望了嗎?請告訴我們。”
“您要離開這裡嗎?”
他半跪了下來,湊近了想要伸手過來,我一愣,直覺他要做點出格的事,止住了他的動作:“巴形,冷靜點。知道你在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