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主人”,他面無表情地回答,無視了我的阻止,輕輕環住了我的腰,平靜地說:“我在讨好您。”
明明是高大美麗的付喪神,他卻表現出了出離卑微的态度,伏低了身體,宛如自願折翼的美麗雀鳥。我一句重話都沒說,他卻擅自抱了上來,仿佛已經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太脆弱了,他的樣子,我被迫松開了手裡的冰刀,任它落地碎成晶瑩的碎片。
頭痛欲裂,高大的薙刀伏在腰間,小聲說着我瘋了才能聽到的話。他的狀态,像受到了突然的刺激,為什麼要這樣?我做了什麼讓他沒有安全感了嗎。
雖然最近有點疲倦,但我沒打算要辭職啊。我艱難地安撫他,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安慰一個突然抱上來的男人,“……我沒有要離開。為什麼要這樣想?”
“您是否一直在縱容我們?一直這樣,您的精神受得了嗎?到承受不住的那一天,您會頭也不回地離開吧。”
巴形已經松開了手:“主人被誰忤逆了嗎。”
我松了口氣,别開臉:“沒有。”
“那天為何心情不快呢?”
“那是你的錯覺。”
他逼問:“那為什麼要跳進冷水裡?您回來的時候還很平靜,沒有意外您不可能這麼做。您因此發燒了。”
“……”
好難。我不想回答,親愛的日記。他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了,我不喜歡被逼迫着行事。
我冷下了臉色:“你是在質問這座本丸審神者嗎?我是否有義務解答你的任何疑問?”
我拾起了主人應有的姿态,認真強調我的堅定,我不會因為某一振刀劍放棄,即使有誰讓我感到了不快,也應該分析原因後用成熟冷靜的态度對待。
薙刀驚愕地咬緊了嘴唇,有些無措與難過:“你是我最重要的主人,我怎會有冒犯的想法?我隻是,不像您受到傷害。”男人的臉向一側偏着,身體似乎在輕微顫抖。
被吓到了嗎。我下意識想安慰他,放軟了态度,不應該那麼嚴厲的。我含糊地提了句隻是小誤會罷了,想盡快将此事一言帶過。
男人半跪着,臉上增添了真實的怒意,這讓他瞬間鮮活了起來。不能說他原本有多缺少生氣,隻是變化太大,若說平時的他彬彬有禮宛若筆觸溫和的油畫,現在就像被打翻的五顔六色的顔料。
他低垂着臉:“所以是誰?我可以替您教訓他嗎?”
我無奈堅持着:“……沒有人惹我生氣。”男人沉默了,又說:“我會自己觀察的。”
他又誠懇地祈求,拜托我要愛惜身體,“請您不要再做那樣的事了,您是我的主人,請不要受傷,不要生病,不要不顧惜自身。”
“感覺到累了,請您一定要說,想吃什麼,想要什麼,拜托您讓我知道好嗎?主人,我想照顧您。”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此前遊離世外的孤獨感都被他突然的舉動驅散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察覺到主人已經不再生氣,被縱容的男人已經欺身上來——這是一個不含絲毫旖旎意味的擁抱。
“請不要疏遠我們。”
我移開了視線,沒再試圖對缺失安全感的刀劍說些安慰勸解的話,話語過于空洞無力了,簡直是一張華麗的空頭支票。
“你們,究竟想要被我怎麼對待呢。”無法靠近無法遠離,進退艱難,我要站到什麼立場去理解他們。
沉默了幾秒,他歎息着說:“學不會啊,什麼态度是正常的,也不明白多遠的距離會舒服,照着别人做什麼的……”
他隻是低聲祈求:“要我們怎麼改都行,請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見了好嗎。”
沒有回答,我從他的身邊離開了,揮手讓他不要再跟上來。我需要認真考慮一下,該如何處理我與刀劍們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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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如此,新人需要多教導,旭野,你多注意點多教教她。”我收拾着旭野桌上的文件,女孩仍舊有些拘謹地站在一旁,輕聲說着謝謝。
旭野起初不解,看了看新人下屬後才明白了,“我知道了”,看我要拿走他的任務文件,又阻止我:“你又拿那些做什麼?你最近本來就很忙吧。”
“還好,可以空出些時間幫你解決。”我淡笑道:“不用謝了。”
他懷疑道:“你不早點回本丸?”
“……遲一會兒也沒關系。”老實說,不太想回去。
旭野注視了我一會兒,抓狂地撓頭:“啊啊啊,反正我什麼都不管了啊!”
路上遇到小泉,她來政府辦事,我同她打了招呼,小泉邀請我下班後去她的本丸做客。
“好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懊惱起來:“等等啊,你本丸的刀劍在政府吧,我記得你說過暫時不帶他們接觸正常本丸。”
是啊,親愛的日記,最初我是這樣打算的,不想讓他們體會到過大的落差,但現在決定打破規則了。
遠遠的本丸的刀劍走過來了,小泉見狀心虛地要走,我拽住了她的手腕,對走近的幾振刀劍說:“有興趣陪我參加聚會嗎?”
小泉本丸的刀劍們,都是一群可愛的家夥。帶着幾振刀劍進來後我說了句讓他們自由活動,不再多留地拉着小泉到另一處觀景台上。
小泉被我拉過來,周圍隻有她的幾振刀劍,不放心地問我這樣不管真的好嗎,“剛才,你本丸的大家在叫你欸。”
我沒有回答,舉起望遠鏡向遠處觀察,冷靜觀望着他們的表現,和看小動物一樣惡趣味的觀察不同,我在懷着真切的期待注視着他們,看他們如何試着邁出第一步去。
不是想知道什麼是正确的态度,什麼才是合适的距離嗎,現在開始獨立地往前走吧。一次學不會就學兩次,摔了跟頭就爬起來,不要遲疑地去嘗試吧。
我不會擔當他們“母親”的角色,也給不出永遠陪伴的承諾,世界上有誰可以保證永遠陪伴在誰身邊呢?
回本丸時已經月上枝頭,走出天守閣時,加州清光正要提燈進來,剛好也要找他,我叫了一聲,“清光。”
他猛然擡頭,看到是我後好像渾身炸起了刺,不自覺後退,地面上有什麼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悶聲道:“……幹什麼。”
我自然地拉着他往裡走,“治療。”
出陣的刀劍就差他一個了,剛才自己躲到哪裡去了。
“等等等等……”他慌張地掙紮,“小傷,我自己可以!”
我點頭,“我知道了。”接着不客氣地用靈力迅速恢複刀身的傷痕,知道是一回事,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你……!”他躲不開,幹脆閉上了眼睛,緊拽着染血的圍巾,自暴自棄地大聲說:“我說了你這個人真讨厭!”
我平靜回答:“讨厭就讨厭吧。”讨厭也沒關系,喜歡也好讨厭也好,什麼樣的态度都改變不了我的願望,我說過要好好做一名審神者,他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月亮完全升了起來,樹葉在窗框上留下月光的投影。最後一名刀劍在桌子對面做着報告。樹影搖晃,他揉了下眼睛,笑了笑繼續往下說。
我想要,每天這樣認真地生活下去,親愛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