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幢房子出現第一扇破窗的時候,它就會接二連三地壞下去。
齊清佳仔細回想着,巴裡奧尼亞的第一扇窗,是從哪裡開始破的?
興許是貝爾納爾受傷?馬特奧轉會?艾托受傷?
或者是安赫爾的戰術太陳舊,早已跟不上頂級聯賽快速更疊的技戰術變化?
又或者歸根結底是俱樂部的财政問題?聯盟的制度漏洞?
她沒有答案。
不知不覺間,很多東西都在悄悄改變,現代足球的問題早就不止于足球本身了。
而她已知的,和一個普通球迷沒什麼不同——這周球隊又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壞事,一件是更壞的事。
壞事是,周日那場4:0的慘敗之後,巴裡奧尼亞的傷員名單上又多了兩個名字——隊長胡利安大腿肌肉拉傷,具體情況有待确認;而馬特奧右腳小趾骨骨裂,至少又要缺陣兩場。
更壞的事是,安赫爾在周二一早公布了自己離任的消息,與此同時,下一任主教練已然抵達巴裡奧尼亞。
這樣的速度讓人不得不懷疑,俱樂部早已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甚至可能快要等不及了。
新帥名叫米格爾·奧爾蒂斯,是一位剛滿五十歲的墨西哥裔西班牙人。
球員時期他曾短暫效力于巴裡奧尼亞和畢爾巴鄂競技,但才華平平,于是早早退役轉型。
2008年,他在西乙球隊努曼西亞競技開始教練生涯,最初是助理教練,随後一年升任主帥,帶隊連續三年穩居西乙前列,曾一度距離升級隻差一步。
2012年,他臨危受命執掌陷入财政危機的皇家薩拉戈薩,憑借出色的調度與眼光,組建起一支性價比極高的隊伍,最終成功沖上西甲。
然而後來因為俱樂部高層更換,米格爾與新管理層理念不合,2017年果斷辭職前往比甲,執教标準列日。
在那裡,他以“緊湊防守、快速邊路反擊”為基調,完成了一次徹底重建,并兩度帶隊闖入歐聯杯。
他還大力引進西班牙技術型球員,至今标準列日的戰術體系仍留有他的印記。
2020年他應邀回到墨西哥執教,他與當地青訓體系深度合作,建立起一套完整、先進的球隊數據分析與康複管理團隊,并在2021年帶領帕丘卡俱樂部獲得了秋季賽季軍。
再後來,他因為家庭原因返回西班牙,最近半年暫别教練席,成為了多家體育媒體的技戰術評論員,然後就到了現在,他兜兜轉轉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母隊。
據說,他和安東尼奧是老相識。
早前他在努曼西亞競技做助理教練時,兩人曾共事過一年——而這大概也是他能如此絲滑地從安赫爾手中接棒的原因。
齊清佳看着電視裡各式各樣的新聞報道,莫名一陣心煩,抓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
艾托剛剛結束今天的晨練,正準備換衣服,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是馬修·德拉圖爾——他的經紀人。
艾托扯起衣角,随意地擦了把臉,接通電話,調侃道:“你竟然這麼早就醒了?真稀奇。”
對面傳來馬修低沉的嗓音:“有事和你商量,這會兒方便嗎?”
艾托把濕衣服投進籃筐,一邊從衣櫃裡抽出一條幹淨的浴巾披在肩上,一邊朝鏡子掃了一眼:“五分鐘能說完嗎?”
“差不多。”馬修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緊接着抛出一句:“維也納那邊聯系我了,他們對你挺感興趣,剛剛給我報了價。”
艾托的動作猛地頓住,肩上的浴巾滑落在地,臉上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馬修,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馬修的聲音裡沒有絲毫猶豫,“你覺得我像在逗你玩兒嗎?”
空氣仿佛突然凝滞。
艾托沒有回答,胸口好像壓着一塊巨石。
馬修繼續道:“巴裡奧尼亞這個夏窗一定會引援,而你這種既占薪資空間,一時半刻又沒法出場的球員,不論是租還是賣,遲早得處理。”
耳邊的聲音像從深水裡傳來一般,沉悶而遙遠,讓人聽不清楚。
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另一個“貝爾納爾”。
艾托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突然覺得陌生。
“我覺得維也納是個不錯的選擇,”馬修耐心地解釋,“他們願意承擔你的康複費用,也願意冒風險,而且奧超的節奏也更适合你傷愈複出之後恢複狀态。”
艾托知道馬修是對的,他一向明智,從不耽于幻想。
可這分毫也不能消解他内心的抗拒。
他不想走,不想像個殘次品,被貼上On Sale的标簽待價而沽。
“你不相信我能留下來嗎?”艾托低聲問。
馬修沉默了一秒,答得幹脆利落:“我們以後也不是回不來,隻是現在巴裡奧尼亞不會再有你的位置……你自己也明白。”
“如果我不願意走呢?”艾托緊攥雙拳,言辭堅定,目光卻愈發黯淡。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随即傳來一聲疲憊的歎息,“你不願意,我當然不會逼你。但……”
“那就好。”不等他說完,艾托徑自挂斷了電話。
他蹲身撿起毛巾,快步走進浴室。
溫熱的水流打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卻無法驅散他身體裡一寸寸升起的寒意。
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懼感,時隔七年再次卷土重來。
當年得知自己要離開拉瑪西亞,來到巴裡奧尼亞的這個中下遊俱樂部時,他怕得要命,獨自在宿舍的樓道裡坐了一夜,甚至不敢和隊友道别。
馬修那時也說了同樣的話:“又不是回不來。”
可是七年過去了,他還沒有回去,甚至連這裡也留不下。
走下坡路,實在太容易了。
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不能一遍遍安慰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直到接受現實,直到習慣了一切——人就是,什麼都能習慣的。
這樣的事,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
吃過早飯,齊清佳撥通了亞曆山大的電話,準備問問案件的進展。
打了好幾通才被接起,聽筒裡傳來一陣嘈雜,仔細聽隐約像是機場廣播的聲音。
齊清佳皺眉:“你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