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斜對面的首飾鋪門口停了輛馬車,車前站着的正是盧中書府上的二公子。
一個丫鬟打起車簾,露出個頭戴帷帽的年輕女子。那女子款款起身,讓那二公子如捧珠玉般地扶了下來。
“能讓二公子這般待的,莫不是那傳說中的……盧家養女了!”
“盧家養女?我看看!”
“可惜啊,隔着帷帽,看不真切!”
樓下的人不過幾步就進了店,樓上幾人隻看了個身影,卻不耽誤他們就這麼熱聊上了。
“依我說啊,這般藏頭露尾,大概是名不符實。”
“那不見得!瞧盧二公子那眼神,莫不是也……”
“都是一家人嘛!這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家子,父子、父女、兄妹的……可算是親近非常,不分彼此了。也不知,到底誰跟誰更親些、近些……”
“要我說啊,這自古嫦娥愛少年……難道還愛那個老不羞不成?”
但凡幾個年輕男子湊到一起,總少不得說些不堪的風流話,别說難登大雅之堂,甚至不乏污言穢語。這幾個人也是如此,素日比着拼着耍嘴皮子,真到了美人面前,還不定個個慫成啥樣呢。
周冶搖了搖頭,也懶得理會他們,自顧自喝酒,眼睛卻溜着那首飾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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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二公子也是徒有虛名,跟他爹一個貨色。”
“可不是!那盧家祖母再厲害,還能管得這風動、幡動,還是孫兒的心動不成?”
“都是男子,誰也别說誰,換了是你,還指不定怎樣呢?”
李藝忽而想道:“這盧家小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難道一輩子養在盧府不成?”
“聽說,那些上門去說親的,一開始簡直要踏破門檻,結果全都讓盧大人給拒了。“
“對,我也聽說了,那拒親理由極其荒唐,什麼胖了瘦了、黑了白了,性格粗了、細了。文的說柔弱了,武的又說粗魯了……後來不是傳出了這’父女情’麼。如今啊,應該也沒什麼人上門了。”
“傳得神乎其神的,可京中真正見過真容的也沒幾個,誰見過?你們見過嗎?說不定是怎麼吹起的假風呢,怕是知道盛名難副,這才找些無稽的理由推了。”
這些人正自說得熱鬧,沒防備那盧二公子已經出來了。周冶卻看見了,不由眼梢挂着,果見那小姐輕移蓮步,出得門來。
恰此時,一陣風起,帷帽上的輕紗随風掀開一角,正好落入他眼中。
那小姐竟也機敏,當即察覺了樓上的目光,往這邊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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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冶忙收回了目光。但就在那驚鴻一瞥間,他腦中竟有一瞬的空白,忘了她是那人人嘲謗議論的“盧家養女”。
旁邊幾人渾然未覺,仍在掰扯。
“她一直深居簡出,少與京中貴女來往,大約也有幾分自知之明。”
“要是不美,那盧……某,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毀聲名?”
“再瞅瞅剛才盧二公子那樣!他瞎啊?”
“尋常深閨女子,不讓人瞧倒也罷了。可她那樣的……還如此這般,未免太過做作。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周冶突然出聲:“她若是不遮面,大方示人,世人少不得也要說她厚顔無恥,招搖過市。可見,都是人心中成見,與她怎麼做并無關系。”
李藝奇道:“嘿——我說元亨,你怎麼替她說起話來了?”
周冶端起酒杯,笑笑:“如果我說,我方才看見她了,并不像傳聞所言,你們信嗎?”
她那一眼掃過來,他雖已回撤目光,卻已然抓住了那眼神中的一縷冷冽。
浮花浪蕊,斷沒有那種眼神。她們的眼神有冰冷,有狠厲,有潑辣,但惟獨不會有她那種冰冷之外的幹淨、清冽與堅硬的質地。
聽了周冶這句話,一桌人默了一瞬,随即齊齊大笑了起來。
“你就吹吧!”
“瞧他那一本正經的裝相!能耐了!”
周冶眉毛一挑,笑了:“這都被你們看出來了!”
李藝當即端酒要罰,一群人笑鬧作一團。
而周冶的目光,卻從那觥籌交錯間,望向那長街上遠去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