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回雪聞聲迷瞪瞪地坐起身,隻見孟珂已經撐着坐了起來,屈膝抱着,臉伏在膝頭,身體随着微喘而起伏着。
“又魇住了?”她不看也知道,小姐身上定又是冷汗涔涔,徑直去取了件中衣來,服侍她換上,又多披了件厚衣服。
這一醒,怕是又要枯坐到天明,再不能合眼,她便問:“要不,再給您做一碗安神湯來?”
孟珂搖了搖頭,聲音仍不穩:“那東西這些年喝了得有一湖了,不中用便是不中用。我還是起來走走,熬不住了再去躺。”
回雪忙又取過大氅來,給她嚴嚴實實地圍上,再伺候她到窗前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一坐下來,眼皮就直打起架來,她兩手支頤,強撐了一會兒,頭又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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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珂看了看她,心知讓她去睡也是不肯的,便不作聲,隻看向窗外,一個人陷入了呆想。
當年,那些匪盜是哪裡來的?自己又是怎麼滾下山坡的。
那個人為何沒事?她又為何不去投奔自家親友,反倒頂了自己身份,轉投了陳家。
而母親派給自己的張嬷嬷,為什麼能在匪徒手下活了下來,還同她一起去了陳府,可不出一年又突然死了。
這樁樁件件,自然都與她脫不了幹系......
這些年,孟珂早已把這些事掰開了揉碎了,一遍遍地翻過來覆過去地想過。她不願往那壞處去想,可心中漸漸冒出了些念頭,怎麼也揮之不去。
不管多不可思議,當排除了其他可能,即便最不可能之事,也就是最大的可能。
“姐姐,你為何頂了我的身份而活?當年那些事,到底有沒有你的份?如今的你,又是為了什麼?”
有那麼個瞬間,孟珂也想過,難道……她是得知了當年梁家的事,為了無辜被害的梁家、為了她這個橫死的妹妹而出的手,複的仇?
可那曾懷義是姐姐自己的恩人。她能為了自己這個死去多年的妹妹,去手刃那個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嗎……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當年的,如今的,所有的事,都是她……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愛,與所有的恨......全都攪纏在了一起,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急,擰成了一股卷雪摧樹塌屋的飓風,越來越烈,越來越暴,直到卷成了一個黑洞,将一切都吞噬而進。
她自己也仿佛要被卷了進去,忙強壓自己停下來,不自覺便一個激靈。
回雪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見此,隻當她是凍着了,連忙将她生拉硬勸上床去捂着,陪她說話混着,不知不覺間先後迷糊了過去。
等再醒來,已是午時初刻。但熹園的人都知道規矩,隻要小姐未起,院内院外一定悄寂無聲,無人敢擾。
小姐本就喜靜,煙嶼齋裡的人本就比别處少,隻留幾個随身伺候。小丫鬟五兒取了洗臉水來,回雪服侍她梳洗了,坐到鏡子前,孟珂對着鏡子,突然吩咐道:“去把二哥哥給我尋的那隻白玉海棠钗找出來。今日,咱們上曾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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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人先一步到了曾家。
此刻,周冶在正廳東面廊下的欄杆上坐着。
侍劍在他身旁,靠着柱子抱劍而立,直愣愣地看着院中的人來客往。
“公子上這兒來,是看這曾府如何辦喪事嗎?我瞧着,跟京中并無不同啊。”
洗墨屈膝坐在周冶對面,懶懶地道:“再看看,興許就能發現什麼不一樣呢。”
侍劍不解地道:“公子不是說要查那梁夫人,咱們如何不去陳府?在這兒瞎耽誤什麼功夫。”
洗墨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語速道:“陳大人那是公子的頂頭上司!咱們現如今又沒有證據,是上門去搜府啊?還是找個黑布口袋,将那陳府的人綁來嚴刑拷問?”
“還拿黑布口袋做什麼?”侍劍臉一揚,自負地道,“我去!準保把人綁了來,不叫一個人看見。”
洗墨轉臉看着他,頓了半晌,才搖頭道:“算了,跟這沒念過書、隻會打架的榆木疙瘩廢什麼話。”
“你念過?認得幾個字啊?不也是個睜眼瞎!”
“念書隻是為了認字嗎?不是人人都需要念書的,心眼兒長全就行。”
“你心眼兒全?半個瞎子,連個人臉都認不得,還想……”
“行了!行了!”周冶打斷道,“你倆當我聾子?”
侍劍當即住口不言,洗墨卻陪笑道:“公子,咱們在這兒半天,是在等什麼?”
“等看戲啊!”周冶笑道,“現如今,綏陵城裡,還有比曾府更現成的戲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