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仲在獄裡不過幾天,卻受盡了這輩子所有的罪。
這一夜,他睡得懵懵的,突地有人闖進牢房,将他拖出去綁上了刑架。他正自張皇間,兜頭就被潑了一壺冷茶,頓時一個激靈,徹底醒了過來。涼水從臉上流入脖頸,遇着溫熱的皮肉,升騰起細細的白霧來。他如墜冰窖,牙齒也随即格格打起顫來。
可接下來,他比這更如墜冰窖的。
洗墨将空茶壺往桌上一放,順勢靠坐在桌上,抱起手,又擡起一手指着他道:“知道為何連夜拉你來審嗎?”
高仲猛一搖頭,水珠亂飛。
“恭喜你!”
高仲再不通世事也知道,刑訊都是逼供的,不是放人的。能有哪門子的喜?
洗墨看他驚惶的樣子,笑道:“那挨打的,今夜死了。你的毆傷,變成了毆死,罪加一等,當判——死罪!你很快就能轉世投胎,不再做人奴才了,是不是一大喜啊!”
高仲聽得“死罪”二字,頓時魂飛魄散,身子都涼了大半,渾身上下哪裡都在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吓的。要不是綁在刑架上,已經癱成一堆爛泥了。
很快,從□□處一路往下,也升騰起淡淡霧氣來。
周冶和洗墨不由互看了眼,同時擡手一捂口鼻,齊齊退後了幾步。
那高仲此時哪裡還顧得羞不羞,顫着牙連連求告:“大人!大人,求......求您高擡貴手!我......隻要您放我一馬,我什麼都答應您。”
知道他容易,卻也沒想到這麼容易。周冶輕笑一聲,捂着口鼻,道:“你能給我什麼啊?”
“我......我是高家獨子,我父親必定會好好謝謝大人。”
“銀子?那你倒說說,你這條獨子命,值多少啊?”
那高仲腦中算了算,報了個數:“若是不夠,還可以去借,去湊。老爺夫人不會不管我們的。隻要大人您開口,都好說!”。
周冶哼了一聲,突然變了臉斥道:“你竟敢賄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方才說的這數額,可夠再判你多死一回了。”
“大......大人......”高仲瞅了他幾眼,也看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周冶捂着口鼻:“我出去透透氣。”
說着,還嫌棄地看了高仲一眼,邊往外走,邊放下手來,扇着。
隻留了洗墨在那兒看着。
周冶在外面看了會兒月亮,回來跟洗墨換了個眼神,便知道成了。
洗墨給高仲使了個眼色:“若想要戴罪立功,便隻有今夜了。今夜一過,大人可沒功夫理你這茬了。”
那高仲連連點頭,便竹筒倒豆子般,将他爹的什麼都賣了。
***
主仆三人走出大牢,侍劍道:“生個兒子這般膿包,真不如生個叉燒。”
周冶哼笑一聲:“是不是膿包,也得生出來才知道。若是能提早知道,這世間的人怕是得少一小半,那地府的鬼......隻怕得擠得裝不下了。”
侍劍道:“不過,膿包也不耽誤那高升拿他當心肝寶貝,這自己的種啊,總歸疼。”
洗墨撇了撇嘴,冷笑道:“什麼寶貝不寶貝的,不過是生都生了,還能塞回去不成。能中用自然好,不中用的也能傳宗接代,養老送終。說什麼可憐天下父母心,可真心寶貝兒女的,真沒那麼多。别說嫌棄了,不把兒女當人的爹娘,少嗎?
這大多數人養孩子,說穿了,也就是為自己。上為給爹娘交代,下為自己防老,中為栓着夫妻情分。真心也有那麼兩分,可那點真心跟養條狗也差不多。給口飯吃,好看家護院,沒錢了能宰了吃一頓,沒錢了,還能拿去賣一個……”
生了個膿包的高升,此刻坐在殓房地上,倚門睡着了。殓房内隻有死人頭頂處點着一星長明油燈,他面前火盆裡的火,也滅了。膽子不大的人,還真不敢在此睡了過去。
洗墨上前踢了一腳,那火盆哐當幾聲,灰底的餘燼翻起來,騰到空中,見那灰底已經熄了多時了,不由譏笑道:“面子也不做夠。”
高升聽到聲響,猛地驚醒過來,一睜眼,迷糊間隻見黑暗中幾個高大的人影在面前站成一排,心下已經漏跳一拍,隻當是詐屍了,不由身子一縮。
洗墨噗嗤笑了出來,在他面前蹲下來,一擡下巴道:“高管家還害怕鬼啊,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
高升反應過來,心裡把幾人的八輩祖宗都挨個問候加詛咒了一遍,才笑道:“洗墨小哥說笑了。心虧還敢夜夜守在此處?”
周冶既來了,自己的計策便得逞了八九分,接下來就看他如何擡價了。高升一絲得色飛上了眉梢,又低下頭壓了壓,才撐着門,慢悠悠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腿上的灰,才行了個倨傲的禮。
“周大人,小的腿麻了,一時起不來,還請見諒。不知大人深夜來此,有何見教?”
周冶卻不說話,使了個眼色,兩個官差就上前,将高升架起來往外拖。
高升沒想到有這一出,愣了一瞬,當即強掙着喊了起來:“我不走!我家大人的案子一日不結,我就守他一日!我死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