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冶說話的時候,他身後那手快的,刀已微微出鞘,白光閃爍了一片。對方的人卻沉得住氣,穩如泰山——若動起手來,誰讨不到便宜也很明顯。
車内飄出一個女子的聲音。
“大人,别緊張。”
周冶一行人都喬着裝,還蒙了面,那樊仲榮更是被遮了個嚴嚴實,但對方顯然對他身份、行動都了如指掌。
周冶低聲吩咐:“沒我的令,不許擅動。”
說着,又高聲沖着馬車道,“不知閣下哪位?”
車内之人輕笑一聲:“大人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了?”
随即,車簾一掀,露出裡面端坐的人來。
周冶笑了,也是,能在這必經之路上等着,守株待兔的,還能有幾個人呢?
孟珂躬身鑽了出來,立于車頭,掃了周冶身後的人馬一眼,笑道:“我不搶人。”
說完,遞了個眼色,身後的人便齊刷刷地散了,很快便沒入山林,仿佛根本不曾存在過。
周冶心中一突,想必,石頭寨外的那一場血洗,也是這些人所為了。這麼多好手,還如此訓練有素,跟精兵有得一拼了。
再看孟珂,此刻站在馬車之上,倒仿佛立于戰車,一揮手便能号令雄兵數萬。這女子,當個後宅貴女可算埋沒。
看到對面隻剩了一輛馬車,一行人繃緊的身子終于松了下來。
孟珂袅袅走下馬車,走到周冶面前,竟還沒事人一樣,沖着他笑:“大人這回可信了?”
周冶一擡手,讓自己的人也退了開去。
沒有手下人看着,他擺起了臉色,冷笑道:“小姐既有這麼多好手,何故引我前來,又讓周某給小姐白跑路?”
這笑裡的自嘲中,還透着完全不加掩飾的怒意。
孟珂頭一歪,看着他,一臉無辜地道:“我幾時讓大人白做過什麼事?”
周冶看了她一眼,不言語。他哪裡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怒氣,倒不完全是因為被她利用了,更多的是因為自己内心一點隐秘的心思,都被她算入了——若知道是樊仲榮,他少不得大張旗鼓地點兵來拿人。
是不是假線報不要緊,有沒有拿到人也不那麼緊要。衙門裡的事,尤其是曾案這種街談巷議的事,一舉一動都做得讓人看見才好——尤其是上頭覺得他憊懶怠惰的當口。可以沒結果,但至少要讓人看着你在忙活。
隻因為誤以為是她遇險,本就身份敏感、牽扯甚多,情況又不明,這才沒敢張揚,又或許,還有點什麼其他未明的東西......總之,他本能地就不想讓人看着了。
而她顯然算準了自己這份心思。他有點惱火,也有點......臉上挂不住。
周冶繼續冷笑道:“小姐自己去搶人便是了,誰還攔得住小姐的雄兵,何必拉周某進來?總不至于,就是想把周某當什麼耍吧。”
“當什麼?猴?”孟珂看他着惱,臨時卻生起了捉弄的心思,調笑道,“有這麼玉樹臨風的猴麼,在哪裡?我倒要多養幾隻。”
她自然也知道,換了誰被算計,心頭也不免着惱。
又正了色,道:“大人,怎麼不知謝我,反還責怪于我呢?”
“我謝你?”周冶被氣笑了,“謝你耍我?”
孟珂認真道:“大人自當謝我!衙門一直找樊仲榮未果,我今日不辭辛勞,送消息在前,寨外替大人解決尾巴在後,還一路護送至此。大人不該謝我?”
周冶:“……”
竟讓她說得有幾分……歪理。
***
孟珂繼續道:“今日曾家出殡,諸多同僚、上官都在,必定給大人壓力了吧?小女不忍讓大人為難,替大人解了燃眉之急。大人不該謝我?”
說着,掃了不遠處那包得勉強能看出是個人樣的樊仲榮一眼,“此人在手,大人不就能交差了?”
周冶笑了:“小姐若是要把人給我,又何必親自等在這兒呢?”
“我要是不來,隻怕大人拿得到人,卻拿不到……”
說的人和聽的人,都聽出了一絲怪怪的……
孟珂頓了頓,改口道,“我若不在,樊老闆不會開口。”
對自己的人,就這麼自信?周冶頭微微一歪,抱起手來,審視着她:“這麼說,小姐此來,還真是助我了?”
孟珂笑道:“自然......也是助我自己。”
周冶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孟珂道:“這個案子,我熹園一直都沒能洗掉污名,大人不是也一直懷疑我?”
周冶沒有反駁。
“今日,若是我的人将樊老闆救出來,再交給大人。莫說城中其他人了,便是大人你,也少不得懷疑,我們已串好了詞。”
“若是讓大人你大張旗鼓地去将人救出,卻得不到供詞。我就算願意相幫,去幫大人問話,少不得讓大人也一并惹上嫌疑。”
周冶笑:“這麼說,我是當感謝小姐,事事都為周某想到了。”
話音未落,他反問道:“焉知這不是你的苦肉計?做下案後,将樊仲榮藏起來,如今再交出來。”
寨門外的血戰,終究也沒人看見。
“又焉知你不是怕自己不在,樊仲榮說出什麼你不想讓他說的話來?”
“大人說的有理!”孟珂點點頭,早預備着他有此問。
“可是......我大費周章做這麼個苦肉計,不如做個畏罪自殺呀。大人即便疑我,也沒證據拿我啊!他們本就有仇,眼看逃不出去,自我了斷,再塞個認罪書,這事便結了。何必冒險把他活着交給大人?正如大人所說,萬一他說出點什麼呢?”
“至于第二問,那就更容易了。我即刻回避,大人自己去審,看能不能讓他說出點什麼來。”
周冶看着她,一時竟無言。
孟珂也不等他慢想:“大人若願意一試,我便陪大人問話。若不願一試,我即刻便走。”
說着,轉身便走。
“等等——”
周冶前後看了看,大路上難免有人來往:“換個地方說話。”
***
一行人離開官道,到了河邊,飲馬歇息。
周冶順着河道上下看看,挑了個水聲喧嘩之處,示意她站到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