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猛地醒來,發現睡在伏魔洞的石床上。
石壁間有絲絲的風透過,遠處燭光搖搖,勾出床邊一道颀長的身影。他心下一沉,随即卻認了出來:“藍湛?”
“嗯。”藍忘機見他醒來,微微退開一點,讓燭光照了過來。
魏無羨這才發現他手裡拎着毛毯,似乎是準備給自己蓋上。魏嬰傷情穩定後,他心神松懈睡了過去,也不記得有沒有蓋東西。現在看來,大概是沒蓋的。
在雲深不知處養傷那幾天,他對“藍忘機會照顧人”已經有了接受度,這會兒也不驚訝,隻是一骨碌爬起來,抓過陳情:“有敵人!”
剛才驚醒他的,是什麼東西穿透防禦陣法的動靜。
亂葬崗的防禦陣法跟他綁在一起,有東西入侵是能立時感知的。不遠處的魏嬰也醒了,道:“怎麼回事?”
但那東西似乎不大,這會兒已完全感應不到了。魏無羨道:“我去看看。”
他拔腳就走,藍忘機本想跟出去,但看魏嬰似乎要坐起來,便伸手按住他,道:“溫姑娘交代要你靜卧,不能起來。”
似乎是扯到了傷口,魏嬰“嘶”了聲,道:“藍湛……”
他皺着眉,還帶着初醒的茫然,低聲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話一出口,覺得意思不對,又道:“不是,你怎麼還沒走?”
這意思更不對!他簡直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汗顔道:“藍湛,我是說,你不需要回家看看嗎?你們一起去救我,肯定都傳開了,澤蕪君肯定會擔心的。”
藍忘機示意他不用着急,道:“你是我藍氏中人,我幫你,兄長不會不允。”
魏嬰道:“啊?”
那是澤蕪君不知道他就是夷陵老祖呀!
藍忘機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道:“魏嬰。”
魏嬰的睫毛擡了擡:“嗯?”
燭光下,微微低着頭的藍忘機似乎滿腹心思,魏嬰沒聽到下文,便問:“怎麼了?”
藍忘機看着這張和魏無羨完全不同的面容,眼底掙紮,心底發疼,終于還是問出了口:“你……為何是這個樣子?”
知道魏嬰的真實身份後,接連發生了許多事,他也一直沒機會探究更多。直到現在,最初知道真相的震撼和驚悚都淡去不少,他也不再糾結之前的一葉障目,盤踞在心頭最大的疑問,卻是魏無羨會在什麼情況下換了一張臉?或者說,換了一個身體?
他簡直不敢想,或者說害怕知道,但還是必須問清楚。
魏嬰瞧他這麼認真,忽然笑了:“啊?我還以為你會先問,十六年後,我是不是真跟你做了道侶……”
“魏嬰。你莫要玩笑。”藍忘機聲音都不穩了。
“唉!”魏嬰本想讓他輕松一點的,但看來這個年輕的藍忘機更不經逗,他無奈,道:“藍湛,我既然回來了,許多事都會改變。既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又何必……”
“告訴我。”藍忘機打斷他。
“……”魏嬰對他的強勢簡直沒轍,或者說,他實在不想拒絕這個似乎能立刻哭出來的藍忘機。一深一淺兩雙眸子對視片刻,魏嬰敗下陣來,道:“其實你該猜到了,我……死了。後來……”
“為什麼?”
“得罪的人太多,又趕上我在毀符,出了問題,就那麼沒了呗。”
“是誰……”藍忘機喉頭一哽,艱難地接下去:“殺的你?”
“沒人。”魏嬰堅決否定:“我是受反噬而死的。除了我自己,沒人殺得了我。”
聽到“反噬”,藍忘機的面色格外沉痛。魏嬰不想他再追問,飛快道:“後來,十三年後,我被人獻舍回來,就成這樣了。藍湛你不知道那個時候,你……”
藍忘機道:“獻舍?”
魏嬰道:“是啊。”他簡單介紹了下獻舍,不料藍忘機又問:“你當年,得罪的是蘭陵金氏?”
關于他死因的問題,是過不去了麼?
不過聯系他一直針對金氏的舉動,猜到這個也不難。
魏嬰點頭:“嗯。”
藍忘機十指緊攥,啞聲道:“我沒有幫你?”
魏嬰急忙搖頭。他艱難地伸出左手,把藍忘機掐進手心的手指一根根掰出來,認真道:“藍湛,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救過我一次了。你不知道你多厲害,在三千人的戰場裡帶着我離開,還……把我送了回來。”他及時改口,沒把藍忘機跟自家前輩動手的事說出來。
藍忘機卻被“三千人”這個數字驚住了。
隻是得罪蘭陵金氏,居然引來這麼多敵人?魏無羨當年到底遭遇了什麼?
而自己……盡管早就猜測魏無羨會有被衆家攻讦的一天,但事到臨頭卻并不能有效地幫到忙,否則……魏無羨不該輕易死于反噬才對。
馭鬼者會遇到的反噬……是會被手下鬼将啃噬自身的,那該……多疼……
溫熱的水珠啪得落下,正砸在魏嬰冰涼的手背上,他隻覺心口一燙,随即緊縮:“藍湛。”
他簡直後悔死了,怎麼一不小心就暴露身份了呢?
按照他的打算,毀掉招人觊觎的陰虎符,再除掉對他威脅最大的金光善和金光瑤後,魏無羨面臨的危機能少去一半。之後自己功成身退,藍忘機永遠不會知道他曾有過的命運,也許能順順利利和魏無羨兩情相悅呢!結果一招不慎,卻教藍忘機為這不會發生的事這麼難過。
這些年偶爾想到往事,總覺對藍湛有虧欠,因為曾無知而殘忍地讓他傷心過那麼多次。
結果回到這裡不說補償,反而又讓這麼傷心,簡直……罪過!
若不是隻能躺着,他真想用力抱着藍忘機,用自己的懷抱把他從這些情緒裡撈出來。這會兒他隻能扯了又扯,把藍忘機拉得更近,道:“藍湛,那些事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也不是你的錯。相信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後來過得很好,我也特别愛你!”
聽他這麼直白地表露愛意,藍忘機蒼白的臉上顯出了一層淺紅,眼底的心痛和猶疑卻依舊濃重,明顯還不太信。
魏嬰再接再厲:“真的呀,藍湛。你後來把我護得特别好特别安全,又救了我好多次。”
他滔滔不絕講起了兩人一起查案和夜獵的許多事。雖然總覺自己記性不好,但一樁樁一件件說起來時,才發現關于藍忘機的事,他記得其實很清楚。他随着自己的講述也沉浸在了回憶裡,好半天感覺到口幹舌燥,笑了:“我說的都是真的。雖然以前喜歡胡說八道,但後來我都沒騙過你。别不信呀,要不我共情給你看?”
藍忘機的眼瞳震顫了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接受。
若說以前,他對魏嬰那半開玩笑的道侶之說還将信将疑,那現在聽他信口拈來講了那麼多未來的事,已确定了七八分。原來自己的心意并不是一直被忽視被拒絕的,原來魏嬰他真的……也會愛自己!
他簡直如受蠱惑想要點頭、想知道更多……
腳步踢踏,魏無羨的聲音傳來:“你這個樣子,還想共情,要不要命了!”
一句話說得藍忘機如夢方醒,他緩緩坐正,拉開了距離。
手上一緊,卻是魏嬰拽着他沒松,顯然還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