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蔺沒有低頭,他一直想捕捉嚴真的眼睛,但嚴真并不想和他對視,他低下了頭,陳蔺無法強求他,他隻能自己開口問:“我可以看着你的眼睛說嗎?”
嚴真不好拒絕,隻能點點頭硬着頭皮跟他對視,同時暗藏在毯子内的手用力地掐着他自己的大腿,這樣平靜地陳蔺,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怕。
“嚴真,關于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做過很多次判斷。在虐渣部的時候,我以為你是因為我的實體是貓,我算是你的寵物,所以你對我好;在深情部時,我以為你是渣男,你想玩我,所以你對我好;我當上主系統後,我的判斷更多種多樣了,權利、身份、崇拜、工作、愧疚、甚至是愛。但今天,我又有了一個新的判斷,我覺得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你要守護我的自我,你可以反駁我嗎?”
嚴真搖了搖頭,這沒什麼好反駁的。
陳蔺繼續平靜地說:“嚴真,你讨厭失控、被動和關于自我的任何損傷,對嗎?”
“嗯。”
“你會為了守護自我,不顧一切嗎?”陳蔺又問,
嚴真點了點頭,“我會,自我比一切都更為重要。”
“你覺得,你對守護自我,如此固執、頑強,你正常嗎?”
嚴真皺了皺眉,“這不正常嗎?若是一個生命體失去了自我,那他就不存在生命。”
“你知道你自己為什麼會頭疼嗎?”
“人活得久了總得沾點莫名其妙的病。”
“你有沒有想過,你真有精神病?”
“我确實想過,但我就是精神病醫生,我清楚自己的情況,我沒病。”
“那我試試吧,我也當過醫生,雖然是外科醫生,但我也有證有獎,我給你診斷一下,好嗎?”
嚴真又皺眉了,但他也不好拒絕,“你來吧。”
“醫者不自醫,為了讓你這個全宇宙最厲害的精神病醫生也參與診斷,我們再來做個假設吧,假設你現在隻是一名精神病醫生,我們要一起,為一個名叫張三的人看病,張三和你完全沒有任何關系,也和你完全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你隻是一個醫生,你隻會看病,這個假設,你能做到嗎?”
嚴真點了點頭。
“現在,我來說,你來幫我診斷,可以嗎?”
嚴真又點了點頭。
“張三,一個擁有無限生命的人類,一個擁有不死之身的人類,他非常看重他的自我,他可以為了他的自我不顧一切,他為了保護他的自我割裂式地塑造了好幾種性格,他沒有人格分裂,可他看起來與人格分裂别無二緻,因為他塑造的性格太過割裂,與他自我的性格幾乎毫不相幹,而且他的任何一種性格所展現出來的形象,都完美到毫無破綻。他沒病,但他活得像是人格分裂症的患者一樣,嚴醫生,你覺得,他正常嗎?”
嚴真沉默了。
“嚴醫生,我需要你的幫助,你能告訴我,像張三這樣本身沒病,卻非要生生把自己活得像是人格分裂症的患者一樣的人,到底正常嗎?”陳蔺始終目光平靜,語速緩慢,他沒有任何要逼問的意思,他仿佛真的隻是在和另一位醫生一起給張三看病。
嚴真看着眼前平靜的陳蔺,陳蔺好像突然變得沉穩又成熟,變得不像他從前那般了。
“沒關系嚴醫生,我可以接着再為你講述張三的情況,你想接着聽嗎?”
嚴真點了點頭。
“張三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叫李四,李四的身份很特殊,張三的工作,就是要幫助李四升職,條件是李四需要愛上張三,再戒掉張三。如果張三失敗,李四便會失去性命,張三一直想方設法幫助李四升職。但是李四并不清楚張三的意圖,他以為張三圖謀不軌,所以他對張三的态度非常不好,但張三毫不氣餒,他謹記他的職責,一直在謀劃着怎麼幫李四升職。于是張三和李四越走越近,他們日久生情,李四竟然真的愛上了張三,但張三的任務還未完成,他還需要再幫李四升上一職,這需要李四再戒掉張三。
但是由于張三工作的失誤,李四經受了許多痛苦,受到了來自張三的許多欺騙與傷害才終于升職成功。張三非常看重自我,他也非常看着李四的自我,因為李四因為張三的所做所言而受到了很多傷害,所以張三非常愧疚,他非常想為自己贖罪,他覺得是他傷害了李四的自我,他必須要拯救李四的自我,即使不惜一切代價。李四一不和張三在一起,或者張三不再表現得愛李四,李四就會失控,李四的自我就會發生損失,所以張三為了拯救李四的自我,張三和李四生活在了一起,張三為了李四的自我,對李四非常好,李四越來越愛張三,他的自我也越來越受張三的影響,張三為了李四的自我,就算李四成功升職後,都沒有離開李四,因為張三隻要一離開,或者表現得不愛李四,那麼李四的自我就會受到損傷,張三對自我的堅守,讓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他一直跟李四生活在一起,甚至他覺得他自己,也愛上了李四。
張三有許多個人習慣,他不喜歡被動,不喜歡失控,不喜歡複雜的生活方式,因為這可能會對他的自我造成威脅。張三把疼視為安慰,因為疼痛讓他保持清醒,讓他的自我處于安全的狀态,所以當張三覺得他的自我甚至李四的自我受到損傷時,他都會用疼讓他自己保持清醒,以此讓他的自我回歸安全狀态,以此讓他自己冷靜下來;張三把情欲視為攻擊,因為情欲會讓人失控,他不喜歡失控,因為失控也可能威脅到他的自我;張三不喜歡被動,因為這可能威脅到他的自我,所以他會想盡快逃離一切讓他覺得被動的環境,比如他在吃飯時會覺得被動,他就會吃得非常快,連離開都是用跑的;張三不喜歡複雜的生活方式,因為這也可能威脅到他的自我,所以他過得非常簡單,他的世界裡幾乎隻有酒和電視劇,後來又有了李四。他能為了他自己的自我,不顧一切,他同樣也能為了李四的自我,不顧一切,在他的世界裡,自我比一切都更重要,他覺得,如果人沒有自我,那就與死亡無異。
張三為了守護自我,把他自己活成了人格分裂,他自己的生活裡,也處處體現了他對守護自我近乎瘋狂的重視,他甚至為了守護李四的自我,愛上了李四,嚴醫生,你覺得,張三正常嗎?”
嚴真眉頭就一直沒舒展開,他看着陳蔺說:“你繼續。”
陳蔺并不急于嚴真的答案,他繼續說道:“當張三或者李四的自我受到重大威脅,或者損傷時,張三就會焦慮,就會無法冷靜,他會咬手指,會原地轉圈。他為了冷靜下來,為了重新取得對自我的掌控力,他還會給自己放血,甚至自殺,因為他覺得,疼痛可以治療一切,疼痛可以讓他清醒和冷靜,疼痛可以拯救自我。張三甚至因為自我,還會頭疼,當他的自我或者李四的自我受到任何威脅或者損傷時,比如當他被情欲攻擊時,比如李四因為他而失去自我時,張三的頭就會很疼,疼到他會放血,疼到他會自殺。張三的情緒調控能力特别強,他喝不醉酒,他非常理性,這些,也都和他要守護他的自我有關。
張三的身體、心理、生活、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因為張三對自我的過度堅守而産生了嚴重的改變,嚴醫生,你覺得,張三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