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書走過來,見她睜着眼呆呆看着他,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你路上沒怎麼休息,又沒吃多少東西,加上天氣炎熱,這才暈了過去。”
令儀慢慢回神,忙起身抓住他問:“太子、太子哥哥......”
她剛醒,有些氣力不繼,秦烈坐在床邊,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放心,我已經寫了折子,八百裡加急送了過去,隻是我脫不開身,便舉薦了另一位将軍。”
令儀擔憂:“那.......能行嗎?”
秦烈道:“你盡管放心。”見她還是一臉憂色,又道:“不信你可以叫來陳掌櫃問一問,那位将軍本就在江南,熟悉當地情況,又身經百戰,再穩妥不過。”
令儀這就要問陳掌櫃,秦烈卻道:“總歸不急于這一時,叫他來回禀之前,公主還是先吃些東西,再去沐浴一番,換下身上衣物,免得.......”他委婉地道:“失了公主的儀态。”
經他這一說,令儀才想起,自己這一路颠簸幾度衣衫濕透,再看自己身上皺皺巴巴的衣物,顫巍巍舉起袖子一聞,竟然一股馊味......
她“啊”了一聲,快速縮回床上,以薄巾蒙住頭,直至趕走秦烈才肯出來。
等她喝了些粥,又沐浴更衣完,秦烈命人将陳掌櫃帶過來。
陳掌櫃亦是換了一身幹淨衣衫,對秦烈的安排贊不絕口,隻說那位将軍骁勇善戰,太子一直想招攬,這次正是大好時機。折子遞上去,七皇子不得兵權,太子又得一名大将,困局便可迎刃而解,七皇子以後再不足為懼。
令儀喜不勝收,兀自笑了一陣又問:“你既是暗探,可否為我給太子哥哥帶封信?若是不便亦無妨,知道他好好的我便安心。”
陳掌櫃看了秦烈一眼,方道:“小的自當代勞。”
令儀道:“那便勞煩你在這裡多呆一日,我明日再将信交予你。”
當晚,令儀難得奮筆疾書,一封信寫了一個時辰還未完。
秦烈拿起她寫好的那幾頁看過,上面寫着冀州的雪如鵝毛般大能足足下一夜,大悲寺的桃子個頭大卻不好吃,胡人的吃食聞着嗆鼻吃起來美味,這邊的人鮮少寬袍廣袖且女子出行也大都騎馬英姿飒爽,胡服以銀為飾走起路來叮當響......
公主府的湖那麼大,冬日可嬉冰,夏日可泛舟,還有不知道哪來的野鴨子在裡面遊;公主府裡種了許多的樹,有許多隻是樹苗,下雪時凍死了十幾棵讓她好一陣心疼;還有她自己又長高了一些,宮裡帶出來的裙子都短了一大截.......
零零碎碎,啰裡啰嗦。
眼看她還不知道要寫多久,秦烈道:“倒也不必一下子寫完,又不是隻送這一次。”
令儀立刻眸子發亮看着他。
秦烈一早便看穿她,“你都敢自己跑過來找我了,陳掌櫃一走,便是我不允,你也會時不時去尋他,索性讓他每月到公主府一趟,免得你擔憂。對了,回頭我留幾張按了私印的紙箋給你,再有類似事情發生,你以我的名義回複即可,不必再來回奔波。”
令儀驚訝,她來時已做好秦烈勃然大怒與她徹底決裂的準備,隻為一個問心無愧,從未想過這般順利,更未想過秦烈能做到這一步。
私印何等機密,若她有心陷害,有了那兩張紙箋甚至能給他按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
他卻毫不懷疑,願意給她,令儀簡直受寵若驚。
胸中炙熱,卻又酸澀,她默然許久,最後依戀地摟住秦烈的腰,側臉貼在他胸口,雖一言未發,那純然柔順的姿态已抵千言萬語。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月窗透着交疊身影,脈脈靜谧,歲月悠遠。
隻有檐下銀質風鈴被風吹動,叮鈴輕響。
風鈴晃了不知多少圈時,秦烈擡起她下巴,低頭覆上她的唇。
他向來強勢霸道,這次卻極為溫柔,像是三月樹梢的綠,拂過池塘的風。
竟生出幾分相濡以沫的意味。
最後還是被他抱到了床上,令儀攥着他胸前衣襟,紅着臉嗫嚅:“你......你輕一些......”
秦烈故作無辜:“胡想什麼?你仍需休養,我不過抱你過來休息。”
他分明故意,她轉過身去,一來不想理他,二來這炎炎夏夜若是兩個人再挨着,尤其是他那樣冬夜裡依舊火爐似的的人,勢必更難過。
他卻追了過來,扳過她身子,沒頭沒尾地歎:“怎麼那麼傻?”
令儀不解地看着他。
他刮她的鼻尖:“你這膽子,見到刀還敢往上撞,當真不怕?”
令儀回想那情景,隻覺後怕,誠實地點了點頭。
秦烈冷哼:“知道怕還算有得救,也不想想,你這小身闆能救得了誰?”
他語帶嫌棄,眼睛裡卻都是溫柔笑意。
令儀問:“那人是誰?為什麼要殺你?”
自然是白蓮教派來的教衆,本就是附近的普通百姓,無需僞裝便難以提防,秦烈已經遇到了幾撥。說出來徒然讓她擔心,秦烈簡短答道:“無非活膩了的人。”
見她還欲再問,他道:“大夫囑咐你得靜養,适才寫信已經耗了不少心神,少說些話早點睡,等你身子養好了,我教你騎馬。”
一聽到能騎馬,令儀趕緊閉上眼,她身體依舊虛弱,很快便沉沉睡去。
秦烈盯着她看了半晌,也阖眼睡下。
他們住的是之前郡守的住處,郡守在任十餘年,從早到晚兢兢業業地榨取民脂民膏,他的府邸住起來自然十分舒服,比起新修建的公主府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比如公主府可沒有他府中那般大的冰室,令儀來得急,隻帶了珍珠一人,趙嬷嬷不在,兩人整日用冰搗鼓吃食,令儀有腦子,珍珠有手藝,兩人配合默契。
秦烈每每回府,便要喝上一碗,确實涼沁舒爽,于是愈發地早回來。
他之前往來通州皆是辦完要事便走,瑣碎事情交予屬下。
這次不僅多留了幾天,還每日到了時辰雷打不動地回府,自然有有心人揣摩。
孫月彬鼻子比狗還靈,雖然那日秦烈出去後發生了何事那些人三緘其口,可他還是從中聞到一股香豔的氣息。
——若是沒女人,誰能讓将軍把一個臨時落腳地當成家呢?
他着人送了一尊白玉觀音到郡守府,隻說是給夫人。
管他外室小妾通房,聽到這個稱謂沒有不高興的。
東西送出去,未被退回,孫月彬便知道将軍默許,轉天又送了一套和田玉做的棋子。
令儀愛不釋手,倒不是說這些東西多珍貴,而是她的嫁妝實在乏善可陳,私庫空空,人便缺少底氣。
她之前還擔心到時候十六公主的孩子出世,她連個像樣的賀禮也送不出。
總不能送孩子那些秦烈給她的首飾,毫無美感,空有重量,十足鄉間土财主的眼光。
收下這些雖然歡喜,卻也不安,糾結再三還是決定退回去。
秦烈問:“當真不喜歡?”
令儀老實道:“自然是喜歡的,可無功不受祿,拿着總覺心虛。”
她那副分明舍不得又逼自己割舍的模樣,委委屈屈,可憐巴巴,像是吃不到骨頭的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