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好了村人賣菜的時間,在路邊稍一等,果然就等到了一輛三輪車。
李知微眼一亮,踮起腳招手。
三輪車緩緩在她面前停了下來,車身生鏽,發動機“突突”噴着黑煙,差點噴了她一臉。後面的車廂還裝着幾個編織袋,有菜,還有撲騰的咯咯咯叫的老母雞。
開車的人是鄰村的,姓王,算是她家遠親,她還要叫一聲三表嬸,隻不過和她早就沒啥來往了。看見攔車的人是她,三表嬸探出個頭來,臉上都是疑惑。
李知微心跳的飛快,但臉上一點不露,裝出一副急切樣,“诶呀終于等到您了三表嬸,我奶偷了家裡錢跑了,我媽追去了,臨走前要我去鎮上找我大伯。我媽說了能搭您車,您看能捎我一程嗎?”
這理由編的牽強,李知微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又湊近往王三嬸手裡塞了五塊錢,繼續表現出急切樣,她沒别的辦法,隻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王三嬸别細究。
這錢不多,但也不能算少,能買好些菜了,王三嬸有點心動。
她想了想,李老太和李媽不和是衆所周知的,打秋風他們也聽聞過,就是沒想到這回膽子竟然大到敢偷錢。
這小丫頭一臉的着急樣,看來家裡是真碰上事兒了,順路帶一程罷了,還能做個人情,也不是什麼大事,同時又能賺個五塊錢車費,王三嬸便也就爽快點了頭,她堆起笑,“成,上車吧丫頭!坐好了啊——”
上了車,李知微心可算松了口氣。
雖然那五塊錢給出去,讓本就積蓄不多的她的經濟情況更是雪上加霜,但這是逃家的第一步,至關重要,倒也算花的物有所值了。
她擠在角落裡,左手緊扒着擋闆,将整個身子縮在編織袋的縫隙裡,後背熱的生了汗,都一點都不往外露,生怕被人認出攔下。
王三嬸平日就靠替人來回往鎮上運菜賺錢,在村裡待的不多,此時也難免好奇,扯着嗓子問她事情經過,聲音蓋過了沉悶的發動機聲。
得知了李老太的所作所為後,她也是做兒媳婦,就算不喜歡李媽,此時也難免共情,罵道,“好個李婆子,平日裡打打秋風,占占便宜也就罷了,這麼多錢她也敢偷?要我說啊就該報警,把她抓去吃牢飯!”
頓了頓,她又忍不住從後視鏡中看她,問,“丫頭啊,你奶這拿了多少呀?有……這個數嗎?”
她揚起粗胖的黑手,比了個數。
李知微看了一眼,搖搖頭,又一副老實樣,“爹媽的錢我也不知道多少,就看見我奶出來時,兜裡厚的都裝不下了,都是綠的紅的錢。”
王三嬸粗略估算了下,頓時瞪大了眼。
嚯!這麼多。
好個李媽,平日就喜歡跟她們這些同行炫耀買菜生意多好,現在好了,掙得錢竟全被坑貨婆婆偷了。
一時之間,她有些同情,但又有些想笑,不好表現出來,隻重重的咳了一聲,砸砸嘴,“真是老糊塗了,哎,坐穩了妮子,嬸要去菜市場,到時候就擱那下哈。”
冒着黑煙的三輪車陡然提速,開在坑坑窪窪的黃土路上,搖搖晃晃一路遠去。
…
車停了下來,鎮上菜市場标志性的電線杆也浮現在眼前。
“到了,下來吧妮!”
“謝謝三嬸,改明兒個我給你送鹹菜!”
李知微三兩下跳下車,頭也不回的鑽進了人群中。
王三嬸沒來得及說話,就看這丫頭不見了蹤影,她搖搖頭,也不再多管,開着破舊冒着黑煙的三輪車一路往她要送菜的人家去。
見人走了,李知微這才從牆角跳出來。
她不能不小心。
鎮上不大,很容易被找到,所以不能在登上客車前讓熟人發現她的行蹤。
但隻要去了縣城,拿到身份證買了票,一旦上了火車,李家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哎——到縣城的快上車了,大人7塊,小孩3塊,加行李兩塊啊………”
掉了漆的天藍色大巴車停在跟前,車玻璃裡寫着“翠湖鎮——金山縣”,車身寫着核載45人,但實際車裡頭都塞了快六十人,司機還一個勁兒的叫上車。
聽着售票員的催促,李知微咬着牙,跟着挑着擔子的和抱着孩子的女人一起拼命往車上擠。
她掏出上車前就準備好的十塊錢紙币交了車費,等着售票員從黑色皮包裡掏錢的功夫,用袖子抹了把汗濕的額頭。
“三塊錢,找你的啊!”
李知微點頭,緊緊捏在手裡,這才順着人流往後走。
座位早已經滿了,和她一起擠進來的人都是習以為常的靠着柱子站着,孩子哭鬧聲,腳的酸臭味和蛇皮袋裡雞鴨撲騰聲,混合在一起鬧騰的不可開交。
車裡人擠人,前面司機和售票員還高喊着,“往後走——擠一擠,往後擠!”
有男人熱的糙臉黑紅,他抓起脖子上的漢巾,狠狠擦了下,低聲咒罵,“個死要錢,擠不下了還擠。”
旁邊老頭也跟着附和。
李知微緊緊抓着頭頂的扶手,轉過頭,靠在半開的玻璃窗邊,呼吸着新鮮空氣,看着窗外風景飛快遠去,心裡這才有了點暢快的感覺。
李家村,她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