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空仿佛比旁處來得更近,坐在屋頂上,靜谧的夜空便像一個巨大的鍋蓋,将所有善惡忠奸都壓在紫禁城這口大鍋裡,煮豆燃萁,看誰主沉浮。
戰雲烈坐在重華宮的屋頂喝酒,酒是趙承璟送來的,與他在嶺南喝的烈酒不同,趙承璟送來的酒都是花釀,入口柔順甘醇,似乎更适合京城這些嬌貴的王侯貴胄。
一個黑影忽然坐在了他身旁,戰雲烈沒有意外,隻是輕笑一聲,“誰能想到,這紫禁城居然才是大興軍事防守最薄弱的一處。”
戰雲軒默了片刻,“父親和母親已确定三日後流放遼東,你會來嗎?”
戰雲烈仰頭将壺中的酒喝光,“本不想去,但聖上格外開恩準我送行了。”
戰雲軒的眸子一亮,“父親和母親很想念你,能在走之前見你一面,一定很高興。”
戰雲烈沒有接茬,“你什麼打算?”
戰雲軒正色道,“此去遼東危險重重,我準備先送父母平安抵達遼東,待一切安頓好我定立刻回京救你。”
“救?”戰雲烈輕笑一聲,“戰雲軒,我不需要你救,你記好,這次是我救了你。”
戰雲軒面露無奈,“小烈,将你遠送他鄉真的是父親的無奈之舉,京中形勢波詭雲谲,我與父親舉步維艱,父親也是希望将來戰家出事能保住你,為戰家留下一絲血脈。”
“是為你留下一條命吧?”戰雲烈譏諷道,“世人皆知在嶺南大敗東瀛的是戰雲軒,戰家将士隻知帶他們沖鋒陷陣的大将軍是戰雲軒,京中更是人人盡知戰老将軍隻有一個得意的獨子,誰知道我?我自己尚不能認祖歸宗,又如何能為戰家留下什麼血脈?他們想保下的人從來都隻有你。而我,呵,隻是你的另一條命而已。”
“你真的誤會父親了。”戰雲軒不知該怎麼說,這樣的對話已經持續很多年了,無論他怎麼說對方都聽不進去。
“我如何誤會了他?若小皇帝當真是你們口中那般無知無能的人也便罷了,偏偏……”
戰雲烈說到這忽然收住了。
從以前起,為了能夠以戰雲軒的身份出現而不被人懷疑,他便需要了解戰雲軒身邊的人,戰雲軒則會告訴他那些人的秉性喜好。
而趙承璟是第一個。
第一個隻有他了解,戰雲軒完全不了解的人。
所以他覺得沒必要把趙承璟的事告訴戰雲軒,他也刻意沒有在趙承璟面前繼續僞裝成戰雲軒的性格,因為這樣趙承璟才會成為他的盟友,而不是戰雲軒的。
他将早已備好的含光劍朝戰雲軒懷裡一扔,“走吧,此去路途遙遠,你需要它。”
戰雲軒看到東西一愣,忙問,“你是如何拿到的?”
“放心好了,我沒傻到去偷,是趙承璟給我的。”
戰雲軒更是震驚,“你怎能直呼皇上名諱?”
戰雲烈卻好像發現了好玩的事,雙手抱肩玩味地道,“我就是可以直呼他的名諱,你行嗎?”
知他素愛與自己相比,戰雲軒歎了一聲,“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戰雲烈背靠孤月,舉杯一飲而盡,下一瞬也消失在夜色中。
*
今天是戰家流放的日子,趙承璟醒的很早,本來流放罪犯他若是前去是很惹人懷疑的事,但有賴于他這段時間營造出的十分寵愛雲侍君的假象,陪戰雲烈一同去給戰家人送行也便多了幾分合理性。
隻是他格外開恩,他的雲侍君卻好像并不領情。
“皇上,您若是實在無事可做,不如學學怎麼梳發,也免得做這麼多餘的決定。”
戰雲烈一邊穿着衣服,還不忘對他冷嘲熱諷。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也發現戰雲烈很不喜歡被吵醒,而他現在顯然還沒睡夠,眼眶下帶着些黑眼圈,連嘲諷他的聲音都帶着些疲憊。
趙承璟順手将他還沒穿好的腰帶遞過去,“好了好了,朕真搞不明白你,戰老将軍此去遼東,你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朕準你去送行,你反倒滿心不願意。”
戰雲烈看到他遞來的腰帶微微一怔,随即接過來,什麼也沒說。
趙承璟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不符合帝王身份的事,服侍的太監和宮女也個個埋着頭,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戰雲烈忽然道,“都下去吧。”
太監和宮女們紛紛退下,趙承璟有些納悶,他還沒有梳洗完,時候又已經不早了,于是自己拿起桌上的梳子梳起頭發來。
戰雲烈盯着他的動作,“我最後提醒你一次,你根本沒必要同我一起去送行,這樣一定會引起宇文靖宸的猜忌。”
“沒關系,這些天做戲下來,他應該隻會覺得我是寵着你,胡鬧罷了。”
戰雲烈雙臂抱肩,“有個如此莽撞的盟友,我應該重新審視結盟的必要性了。”
“不管你怎麼想,朕今日都一定要去。”
“即便會被宇文靖宸懷疑?”
“對。”
戰雲烈眯起眸子,“你想做什麼?”
這次趙承璟沒有回答,隻是專心緻志地梳着頭發,戰雲烈眼見着他把好好的長發梳的一團糟,終于忍不住走上前把他手中的梳子搶了過去。
趙承璟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戰雲烈挑起一縷他的發絲,輕輕地梳起來,對方難得主動靠近,他當即乖乖坐好不動了。
“你還會這些。”
“臣年少便在軍營中南征北戰,自然沒條件像您一樣,無時無刻身邊都有一群奴仆伺候。”
“……”
他果然不該期待這人的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但其實上一世在獄中的生活已經讓他能将自己照顧得很好了,唯獨梳頭這一項,總是弄不太明白。
戰雲烈很快就把他的頭發梳好了,趙承璟對着鏡子瞧了瞧,竟覺得比宮女梳得還要好看。
一塊浸濕的手帕遞過來,趙承璟順着手臂怔怔地看向戰雲烈,後者竟沒有絲毫異色,“怎麼?還要我服侍你洗臉嗎?”
趙承璟接過來把臉埋進去,戰雲烈的聲音适時傳來,“下次不要在下人面前做不合身份的事。”
不合身份的事?
趙承璟坐在馬車上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戰雲烈說的是什麼。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