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到了戰府,戰雲烈正要起身,趙承璟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戰雲軒,你要相信朕能給你你想要的。”
趙承璟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随即走下馬車,戰雲烈頓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眼他的背影。
原來如此。
趙承璟怕他走。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從在大理寺深夜會面時趙承璟便似乎認定了自己有随時逃離京城的能力,所以他才急忙與自己逢場作戲,而今日冒着被宇文靖宸懷疑的風險一同前來,是怕他會不辭而别。
戰雲烈獨來獨往慣了,除了戰雲軒,他還從未在其他人身上體會到被需要的感覺。如今倒覺得有幾分新奇,他從沒想過逃走,跟在戰雲軒身邊當影子的日子太無聊了。
下了禦駕,戰家人已經跪下行禮,趙承璟免去了女眷的刑具,但戰康平還需帶着手铐和腳鐐,與戰雲烈四目相對時,他的眼睛便仿似粘在戰雲烈身上似的,完全移不開了。
戰雲烈看出他有千言萬語,卻狠心地移開了視線。
他知道父親心中并非沒有他,可對于這位讓自己十八年的人生都淪為他人影子的父親,他也很難像尋常人那樣展露父子之情。
他也知道戰雲軒已經招攬了些人手,所以此去遼東的安全問題并不需要他擔心。
趙承璟開口道,“雲軒,你們父子即将兩地分隔,去聊兩句吧!”
戰康平連忙謝恩,接着用迫切的眼神望着戰雲烈。
看到自己的小兒子好整以暇地出現在面前,他心中百感交集。昨夜雲軒偷偷入宮回話說雲烈在宮中過得很好,這幾日他也聽說了重華宮夜夜笙歌的傳聞,隻是每次聽到心中便如刀割一般。
他的小兒子又何嘗不是才華橫溢的天之驕子?
他的武學造詣甚至在雲軒之上,若非先帝久病卧床朝野動蕩,若非自己當年狠心的決定,他的小兒子也定會出人頭地,有個錦繡前程。
隻可惜還未等到那一天,他的兩個兒子便都前程毀了。
戰康平眼眶濕潤,“兒啊,是為父無能,你定要保重身體啊!”
戰雲烈渾不在意,“兒子在宮中多得是人伺候,比在軍營裡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強上多少。皇上對兒子也十分寵愛,自打兒子進了宮還從未翻過其他妃子的牌子。”
戰康平的眼淚愣是給憋回去了,氣得眼眶通紅,若不是手腳還被铐着,似乎恨不得踹他一腳。
戰老夫人則驟然落下淚來,撲到戰雲烈懷中緊緊抱住他,“兒啊!我的兒!”
戰雲烈眼中露出幾分不忍,母親倒是一向心疼他,在他幼年時曾到嶺南的小院陪他住過一段時間,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愛的美好,也是第一次打心底裡嫉妒享受着這一切的戰雲軒。
“母親,路途遙遠,您當多加注意,小心風寒。”
老夫人點了點頭,從丫鬟手中拿出一個包袱,“這是為娘給你做的衣裳,早些時候便當給你,隻是你才剛回京就出事了,便一直沒來得及。娘馬上要走了,隻想親眼看看你穿這衣服合不合身,你可不可以換上給娘親看看?”
戰雲烈看向趙承璟,後者點了點頭。他又看向滿眼期盼的母親,最終跟在小厮身後進了府邸。
趙承璟沒有動,他望着戰雲烈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府邸深處。
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趙承璟給了他選擇的機會,但他真心希望對方能遵守與自己的約定。
對于戰府,戰雲烈說不上多熟悉,但也并不陌生。小厮将他帶到了一間客房,便在門口停了下來。
戰雲烈推開門,房間内十分昏暗,戰家已很久無人打理,空氣中還彌漫着潮濕的灰塵的氣味。
他轉身關上門,下一瞬立刻朝左側閃身,伴随着急促的風聲,碧綠的劍鞘直接削在了露出的門框上。
戰雲烈穩住身形,也不慌,而是打開包袱看了一眼,随即看向面前穿着與包袱中顔色款式相同衣服的戰雲軒,“我就說趙承璟這個決定完全是多餘的。”
戰雲軒被他識破也不惱,“雲烈,不要辜負父親和母親的好意,你不需要為戰家承受這些。”
“你們想太多了,戰家已經淪為階下囚,我隻是不想再做你的影子,過東躲西藏的日子而已。”
“你對父母、對戰家的感情絕不比我少,又何必說這般冷情的話。”戰雲軒歎息一聲拔出劍鞘,含光劍在手上挽了個劍花,“今日從這個門走出去的人隻能是我。”
戰雲烈笑了,“你不會覺得你拿回了含光劍,就能打得過我了吧?”
戰雲軒眸光堅定,“若是平時我或許并無把握,但今日我是賭上兄長的責任與你一戰,我絕不會輸。”
戰雲烈也斂起笑容,“我也是。”
我不可能再把我的東西讓給你了,戰雲軒。
……
趙承璟擡頭看了眼日頭,戰雲烈已經進去很久了,他沒有讓任何人跟着,也沒有開口詢問。戰家人也隻是安靜地站着,沒有任何人說話,詭異的氣氛流轉在他們之間,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看向府邸大門。
戰夫人緊張地攥着老将軍的手,老将軍則輕拍她的手臂,趙承璟更是屏住呼吸,不想錯過裡面的任何聲響。
許久,掩着的半扇大門開了,容貌俊麗的男人換了身衣服大步走來,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緊了。
他在門口停下,額前垂下幾縷淩亂的發絲,柔順的綢緞勾勒出高挑的身形。
他的目光從戰家人身上一掠而過,最終停留在趙承璟身上,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陽光從破敗的府邸深處灑在他身上,仿佛趙承璟無數次站在陰冷的牢房中唯一的窗前貪戀地沐浴陽光時一樣,他懸着的心終于放下,甚至禁不住攥起發顫的手指。
“衣服還不錯,雖然和禦賜的比起來差了些。兒子在此謝過母親。”
他恭敬地行禮,略顯輕浮的腔調讓戰康平瞬間黑了臉,戰老夫人隻是搖頭歎了一聲。
戰雲烈站到了趙承璟身邊,趙承璟抓起他的手腕,卻意外發現上面有一條長長的淤青,“這是怎麼弄的?”
戰雲烈用袖口蓋住,不甚在意地道,“不小心撞到的。”
“下次朕親自去接你。”趙承璟握住他的手,“你不必孤單一人。”
戰雲烈抿緊唇,他想起書上所說的帝王之術在親臣、愛臣、寵臣、信臣,而後謀臣、敬臣、定臣。與君相伴,切不可恃寵而驕,失其本分。
趙承璟用他的帝王之術給自己下了一個巨大的圈套,眼下他身邊的可用之人隻有自己。
但他忽然希望,永遠隻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