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細長的眉微微蹙起,宮妃争寵本是份内的事情,若衛貴妃還活着,必然不會甘心老死行宮。
更何況沈氏落敗的時候她是稀裡糊塗便被牽連進去,其中内情全然不知,若不借助衛貴妃的寵愛與地位,她在掖庭做一輩子宮女也不會知曉實情。
隻是她與原身有許多的不同,衛貴妃對皇帝的喜好多少熟悉一些,她卻半分不知,要再引得天子的垂青,便是難上加難。
非但如此,原身每個月都要寫一卷數千字的經文送去宮中,可奈何她下筆幾次,竟全是自己當年的字迹。
她偷偷對照着貴妃的書法練了四十張紙才勉強有幾分相似,可前後對比,還是有幾分照貓畫虎的滑稽。
可惜這其中的難處她不能對第二個人說,否則旁人不會覺得她見鬼了麼?
檀蕊見貴妃面露難色,斟酌要不要開口。
聖上為何會與貴妃失和,外人皆不知實情,貴妃娘娘自己卻是一清二楚的。
要是按照貴妃的脾氣,夫妻吵架是不論對錯的,與聖上彼此冷了三個月,總該遞個台階過去,要麼就要花些心思去讨好聖上,要麼就該花更多的心思,讓聖上主動來探望她了。
要說一兩月前檀蕊對這位年輕嬌媚的貴妃尚有十成信心,事到如今,也有幾分懷疑,近些時日的一反常态,到底是不是貴妃的心思手段。
但她從前侍奉過元朔帝的兩位皇後,對宮中的事情見得并不算少,微微一笑,試探道:“奴婢按娘子的吩咐,命人将含薰送到楊修媛宮中,楊修媛投桃報李,待掖庭局送人來時,也回贈了一件禮物給娘子。”
貴妃畢竟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即便暫時了無鬥志,也忍不下這口氣。
楊修媛的贈禮雖說令人作嘔,在她眼中卻正是一劑良藥。
檀蕊那溫和清淺的笑意教沈幼宜手臂下意識後縮收緊,她雖年輕,卻不蠢笨,一猜便知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沈幼宜對楊修媛的印象全來自于太子,這位未來的婆母脾氣應該是稍稍有些急躁的爽快人,不大合聖上的意,即便生育了太子,也一直處于不上不下的九嫔位分。
不過太子也曾說過想求楊修媛提前見一見她,但她在内廷時從沒聽到有貴人傳召。
反而是她同屋的良家子,雖說沒什麼中選的希望,可卻得到了些香料布匹的賞賜。
大約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少做飛上枝頭的美夢。
但她可不是那麼聽人勸告的主兒,是太子喜歡她,做母親的不去勸自己的親生骨肉,卻要來為難一個外人,這是什麼道理?
沈幼宜壓下心頭萬千思緒,平和道:“拿來與我瞧瞧。”
從前她們是婆媳,如今是共侍一夫的嫔妃,這兩種關系都不見得多妙,她将含薰送回去的那一刻,便已稱得上主動挑釁。
可誰叫嫔妃不能輕易出宮,湯泉宮當真算得上山高皇帝遠,楊修媛對她再不滿,還能打上門來嗎?
皇帝在一日,她不能,太子也不能。
在她身邊放這麼個蠢貨監視自己,活該關起門來生悶氣!
楊修媛的宮人捧了錦盒,還未邁入殿門,濃郁的零陵香便熏得沈幼宜蹙眉,她下意識掩住口鼻,仔細嗅了嗅味道,卻又将手拿開,漫不經心道:“楊娘子說什麼?”
那宮人深深低頭,恭恭敬敬道:“含薰那賤婢搬弄是非,胡亂攀扯,修媛本不知情,見人送了過來,生怕貴妃娘娘誤會,思來想去,隻好叫人拔了這賤婢的舌頭,貶做下等仆役,為娘娘出一口氣。”
錦盒上的花紋珠飾極盡巧思,然而甫一啟開,半截幹癟暗紫的肉塊便散發出濃烈馥郁的香氣,揮之不去。
哪怕是有過準備,真見到這腌臜東西時沈幼宜還是被驚得站起身來,她隻在暴室見過這等酷烈的手段,卻沒想到後妃之間會将這些擺到明面上!
那宮人擡眼偷瞧這位被楊修媛斥為狐媚惑主的貴妃,确實美麗不可方物,端的是嬌弱風流,惹人憐惜,被修媛娘子稍微吓一吓便珠淚盈眶,驚喘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全然經受不住這樣的回敬。
難怪太子私占了這麼多年也不肯放手。
可誰知也是這麼個膽小怯懦的美人,不但背着殿下搖身一變為衛氏女,竟又攀了一根更高的枝,将修媛氣得不輕。
若貴妃安安分分地待在行宮也就罷了,偏偏她失了恩寵後反倒愈發嚣張,還敢将這些時日為她與太子暗中牽線的含薰送到修媛面前挑釁,明晃晃炫耀與太子這些時日的親密。
就算她背棄了太子又如何呢,這位以禮賢下士、仁和寬厚著稱的儲君到底舍不下她,竟還巴巴地與她暗中往來,連他一向敬畏的父親都可以抛在腦後。
氣得修媛險些嘔出血來,恨不得親自過來,提劍殺了這個勾引帝王父子的賤人!
她想起臨行前楊修媛面上可怖的神色仍覺腿軟,硬着頭皮恭謹道:“不知道修媛如此誠意,貴妃娘娘可還滿意?”